最后一道清炒时蔬出锅装盘,抽油烟机终于停止了工作。
虞心幼负责盛汤,汤誉止负责端菜。
他开了一天的会,一帮人在他耳边吵了一天。之前在厨房有抽油烟机工作还不觉得,一出来,汤誉止被电视的音浪震得耳朵不舒服,头疼得更厉害了。
汤誉止放下盘子,面色不虞,冲客厅的方向喊了句:“裴灿,电视调小声点儿。”
裴灿没有任何动作。
汤誉止抬步走过去,直接捞过遥控器按了关机键。
放遥控器的时候手松得早了些,看起来像甩下去的,遥控器滚了两下,险些掉地上。
这一系列动作尽数收进裴灿眼里,他抬起头,看汤誉止的脸色同样冷然。
“你做什么?”开口也是不太客气的口吻。
汤誉止本想说自己不是存心如此,听了裴灿这话,他语气也没好到哪里去:“看个电视开那么大声,你哪里学的规矩?”
“嫌我大声你不会好好说?”
“我让你调小声点儿,你听了吗?”
裴灿愣了一下,语气稍缓,解释:“我没听见。”
汤誉止怎么会信。
裴灿跟他不对付好多年了,两人兄友弟恭的姿态也就逢年过节在亲戚面前摆一摆,平时互相打个电话都嫌多余。
要不是今天事发突然,又被长辈拜托照料裴灿,他们根本不可能在不年不节的时候见面。
汤誉止略带讽刺地:“你开这么大声,拿个喇叭来你都听不见。”
“所以你就摔东西?”裴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呵,学足了汤誉止的小题大做,“如果我装没听见,汤总是不是该把遥控器甩我脸上了。”
汤誉止一时语塞,随即脸上浮现薄怒:“裴灿,你以为你成年了,家里人不能教训你了是吗?”
“当然能,不过,”裴灿的嘴角扯出一个笑,敷衍至极,“我是人,只听得懂人话。”
汤誉止压着火:“你再说一遍。”
裴灿持续输出:“怎么,汤总竟听不懂人话?”
……
两兄弟争吵的声音一波高过一波,快要掀开房顶一般,虞心幼顾不上盛完鱼汤,忙从厨房跑出来准备劝架。
一出来就看见汤誉止冲裴灿高高扬起的手。
虞心幼哪里来得及思考,凭下意识反应冲过去阻止,双手按下汤誉止的胳膊,硬拽着他后退了两步。
“你冷静点,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虞心幼的声音多少拉回了一点汤誉止的理智,他深呼一口气,扯了扯领带,重新开口:“你是没听见这小子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
话音落,对面沙发传来一声冷笑。
汤誉止的火“蹭”地一下被裴灿点燃,他看看虞心幼,指着裴灿的脸:“你自己看看,到底是谁不想好好说话!”
虞心幼不清楚两兄弟为什么吵成这样,她只能看着劝:“行了,你是做哥哥的,跟弟弟计较什么,他今天受了伤,气儿不顺,你让让他嘛。”然后又对裴灿说,“裴灿你也是,好好跟你哥说话,他上班也累一天了。”
汤誉止别过头,气归气,倒没再说什么。
前半句裴灿听着顺耳顺心,后半句怎么听怎么刺耳。
就好像虞心幼先塞给他一颗糖,然后又塞给汤誉止一颗。
两颗糖没什么区别。
人有区别。
塞给汤誉止的那颗,是给男朋友吃的。
裴灿盯着汤誉止,半笑不笑地:“不了吧,汤总上班都累一天了,要让也应该我这个瘸了条腿儿的来。”
一句话差点又让汤誉止死灰复燃。
虞心幼瞧着气氛不对,赶紧抢了话头,推着汤誉止往餐厅走:“吃饭吃饭,看看我都做了什么好吃的。”
“心幼。”汤誉止顿了顿,似乎在平复自己的情绪,他拉开椅子坐下,沉声道,“今天我是看你的面子。”
虞心幼笑,算是打趣:“那我面子可不小。”
汤誉止没再说话,虞心幼拍了拍他的肩膀,进厨房盛完汤,端出来,见裴灿还在沙发坐着,唤他:“裴灿,过来吃饭了。”
裴灿应了一声,拄着拐杖站起来,往餐厅这边走。
虞心幼体谅他行动不便,替他拉开了椅子,扶着他坐下,然后又把椅子往前推了推,方便他吃饭夹菜。
“谢谢。”裴灿抬头对她笑了笑。
这幅乖顺懂事的样子,落在汤誉止眼里无疑是碍眼的。
裴灿从未对他如此,哪怕对他表现出半分驯服。
“没事。”虞心幼说。
做完这些,她才在汤誉止身边坐下。
虞心幼用空碗盛了碗鱼汤,先给了裴灿,毕竟他年纪小,又是伤员,她理应照顾。
“喝点汤,对骨头恢复有好处。”
汤誉止将一切看在眼里。
他等了好几秒,虞心幼已经开始动筷,没有要给他也盛碗汤的意思。
说不上为什么,他不合时宜想起在玄关被拒绝的吻,心头愈发不快。
裴灿看着这碗熬得雪白的鱼汤,略有迟疑。
他从不下厨,但是见过家里保姆下厨。他知道哪怕做成汤,鱼也是要先用油煎一下的,这样可以祛除腥味,肉质更紧致,吃起来口感好。
既然要煎,肯定也是会蹦油的。
裴灿用余光扫了眼虞心幼的手,果然,在她右手手背看见了水泡。
“我……”
裴灿刚一张口,忽的被打断:“你也太照顾裴灿了,我想吃的糖醋鱼都变成鱼汤了。”
汤誉止拨弄了两下那盘西蓝花炒虾仁,将筷子搁置一旁:“没一道我爱吃的。”
他这脾气来得突然,说的话也听得虞心幼一愣,她茫然地问:“什么糖醋鱼?”
“微信上,我跟你说我想吃你做糖醋鱼了。”
“什么时候?”
说着,要掏出手机翻微信,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漏收了他的消息。
虞心幼这幅讲事实摆证据的架势,无形中加深了汤誉止的烦躁。
他抱怨两句不过想让虞心幼哄哄他,她反倒较上真了。
一如既往的客气有余,情趣不足。
气性上来,汤誉止直接将她给驳了:“对,反正我跟你说我想吃什么,你都收不到。”
虞心幼的手刚伸进裙兜,听了这话,整个人僵在椅子上,看汤誉止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从来没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
对面的裴灿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筷子,目光直冲汤誉止而去,声音没有半点温度:“你什么态度?”
汤誉止本就憋着火,裴灿主动找上来,正合他意。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
“这是虞心幼的家,不是对外营业的餐厅,她是你女朋友,不是餐厅的服务员。你在这里装消费者是上帝,是觉得她活该伺候你?”
裴灿态度强硬,抛出最后一句:“汤誉止,你马上给她道歉。”
“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汤誉止好笑地看向虞心幼,说:“瞧瞧他向着你这个劲儿,这顿饭真没白做。”
虞心幼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抬眸看他:“就算你今天心情不好,也不该冲谁都来。”
在汤誉止的认知中,虞心幼是他女朋友,任何事情,她都应该无条件向着他,至少在人前是这样。
然而,眼下,虞心幼连个台阶都不愿意给他,被人的捧惯了的汤誉止哪受得了这个。纵然他心里也认为刚才对虞心幼说的话有点过,但那一丝丝愧疚,早在虞心幼下他面子那刻被抛诸脑后。
汤誉止虚虚往椅背靠了些,姿态散漫,看好戏般:“我谁也没冲,就事论事,看看你做的这桌菜,比VIP病房的病号饭还用心。”
“我给你道歉?虞心幼,我们在一起快两年了,你什么时候主动给我做过这么一桌菜?每次都是我提了,你才会下厨。今天我就点了一个糖醋鱼,还被你做成了鱼汤,早知道我提一嘴让你照顾谁,你都如此尽心,我还不如让你照顾照顾我,如今恐怕几顿糖醋鱼都吃上了。”
“你他妈说的这还是人话!?”
裴灿端起水杯要往汤誉止脸上泼,被虞心幼一声呵止:“裴灿,吃你的饭。”
他其实不想罢休,他只恨自己今天瘸了腿,连马上站起来都做不到,遑论亲手揍汤誉止一顿。
可她眼中的恳求和无力,让他不得不罢休。
为她忿忿不平是真。
不愿她夹在中间为难也是真。
安抚好裴灿,虞心幼沉默了几秒,轻忽一笑,问汤誉止:“你的腿也摔断了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汤誉止下意识应了句:“什么?”
虞心幼没吱声,只是看着他。
没几秒汤誉止就明白了话外音,他怔愣,但不过一瞬,随即哼出一声锋利冰冷的轻笑:“这就是你的回答?我懂了,这顿饭你们慢用,我走。”
汤誉止起身,几步走到衣架前,拿上西装,径直往玄关而去。
换鞋、关门、汽车发动的轰鸣。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可是桌上炖得发白的鱼汤还冒着热气,提醒屋里的人,这一系列争吵也就几分钟的事情而已。
虞心幼静坐在椅子上,她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不知道在找什么,额前的头发垂落下来,裴灿看不见她的表情,无法揣测她此刻在想什么。
长时间的静默被虞心幼一声自言自语打破。
裴灿只听见她说了句什么,没听清内容,趁机追问道:“你说什么?”
虞心幼将手机倒扣在桌子上,拿起筷子吃饭,神色如常:“我说算了。”
裴灿蹙眉:“什么算了?”
“我又翻了几遍跟你哥的聊天记录,确实没收到他说想吃糖醋鱼那条。”虞心幼夹了一只虾放到嘴里,细嚼慢咽后,又说,“我刚才本来想截图发给他,自证清白,想了想,还是算了。”
“为什么算了?”裴灿以半开玩笑的口吻猜测,“难不成你想直接跟他分手?”
虞心幼解释:“因为没有意义。”
“如果他认定我是故意没做糖醋鱼,就算看见截图,也可以说我是先删除了他的消息再截的图,蓄意制造所谓的证据。况且,糖醋鱼不过是他借题发挥的道具,一个人气不顺想借别人撒火,连呼吸都可以成为一种罪过,不是吗?”
她说的字字正确,理性冷静得像在分析别人的事情,与己无关。
裴灿看不懂此刻的虞心幼。
不知道这算是让步妥协,还是心如死灰。
他试图套虞心幼的话:“所以你就这么原谅他了?”
虞心幼递给他一个“你没事吧”的眼神:“怎么可能,我又不是菩萨。”
裴灿再一次:“那你打算跟他分手?”
虞心幼怔愣片刻,然后笑了笑:“你怎么好像很希望我们分手。”
裴灿盯着她,一动不动:“自信点,没有好像。”
四目相对,他们的视线之间漂浮着升腾的饭菜热气,如薄雾般。
他的眉眼似洗净过一样,清澈,专注。
墨瞳依稀映出她的脸。
来电铃声骤然响起。
虞心幼不知出于什么本能,直接站了起来。
椅子腿和地板发出一丝摩擦声,将僵硬的气氛划破一道口。
她捞起还在响铃的手机,对裴灿说:“我去接个电话,你先吃。”
走的时候没留意路,膝盖撞到了椅子,不痛,她片刻没停留,反而走得更快了。
来电铃声一直从客厅响到了楼上,伴随一声“喂”,裴灿听见虞心幼带上了房门。
房屋回归安静。
裴灿看着对面掉了个个儿的椅子,回想虞心幼上楼那副手忙脚乱的窘样,没忍住,轻笑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宝们端午快乐,好好享受假期。
另外,这文就暂定中午这个时间点更新了,咱们都记得每天来这里看看。
你们看文,我看评论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