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三指着他气愤地说:“赵哥,他的衣服是借来的!他在撒谎!”
谢韶趴在地上痛苦呻.吟,他痛得睁不开眼,他不再与他们争辩是非,只想赶紧糊弄过去之后再报复他们,“壮士手下留情,我赔钱!我赔壮士三百两!”
他的钱袋在万七身上,而万七又不知所踪,“别打了!别打了!我回家取银两给壮士!”待他回府,定要叫人打死他们。
钱三更生气地说:“他一个穷秀才哪里拿得出来三百两银子,赵哥,他还在撒谎!”
“格老子的。”赵有在他身上摸了一通,一两银子也摸不出来,他喝醉了酒,输了钱,这人又一直对他撒谎,太不把他们水龙帮放在眼里了,他平日打死的刁民没有二十个也有十个,他的气愤到了极致。
赵有双眼猩红,抓起谢韶的中衣,把他从地上拖起来,一只手捏着他的脚踝,一只手拉着他的后领,身上血脉贲张,“啊”的一声怒吼,把谢韶从二楼窗户扔了出去。
谢韶凄烈的惨叫,飞在空中的瞬间心险些从嗓子眼跳出去,幸好楼底下栽种着矮树,树枝替他缓冲了力道,他压倒了细枝,“砰”地一声摔在泥上。
右侧大腿率先落地,发出“咔嚓”一声响,疼痛像是闪电从大腿迅速传到脑海中,他双眼翻白痛晕了过去。
钱三咽了咽口水,太子殿下命他怂恿水龙帮的人将谢韶打一顿,最好让谢韶十天半月下不了床,现在怕是几个月都下不了床了,他轻推赵有,“赵哥,快走,一会儿官府的人来了!”
赵有出了气,把谢韶的衣服丢给钱三,“你拿去卖了换钱。”他拍了拍手,又带着兄弟们继续去喝酒。
隔壁的动静林晚盈听得一清二楚,谢韶惨叫着飞出去的时候她还吓了一跳,她快步走到窗边看向在花丛里昏迷的谢韶,双手在身前激动地交叠。
薛长煜隔着屏风望向她的背影,“你担心了?”
“我怕他死了。”林晚盈叹气,她听到屏风那边嗤笑了一声,她又说,“那就太遗憾了,我想他生不如死!”
他愣了一下,又笑了一下。
钱三是他安插在水龙帮的探子,水龙帮祸害平民百姓,开赌场、放利钱、逼良为娼……但因与官员勾结,屡次查处都能逃脱。
薛长煜方才在北边大营巡查的时候,手下来传消息,林晚盈在宜清居等候殿下,不时又有人传消息过来,谢韶在棋院下棋,意外撞见了林晚盈,殿下还是不去为妙。
于是他让钱三安排这出戏,他也亲自前来观看,顺便看看林晚盈的反应。
水龙帮打伤朝廷大官必会被剿除,谢韶也落得一身病痛,一石二鸟。
林晚盈难掩舒了一口恶气的愉悦心情,“我下去看看。”
她踏进花丛中,蹲在谢韶身旁,手指探了一下,他还有鼻息。
他的额上全是汗水,脸颊红肿,中衣被揉得狼狈,大腿侧面肿出一块拳头大小的包。
林晚盈站起来轻快的舒了一口气,一脚踢在他大腿肿起的地方,谢韶“啊”的一声惨叫,眼含热泪醒了过来,他灰白的薄唇颤动,眼睛失色地望着苍穹,“夫……夫人……”
她连忙蹲在他身侧,手按在他疼痛的地方,急切地关心道:“是这里痛吗?”
谢韶连忙伸手阻止她继续按他的腿骨,厉声道:“别按!你在做什么?”
林晚盈西子捧心,抿着唇挤出两滴眼泪,“我……担心你……我看它肿了……想问问你痛不痛……”
谢韶痛得颤抖,有气无力地说:“你别哭了,去叫人来帮忙,我痛。”
林晚盈背靠着树干,蹲在一旁侧头拭泪,“夫君,那些打你的人是谁?”她试着站起来,又一下蹲在草地上,“我被吓得腿软了,使不上劲,站不起来。”
在二楼窗后的薛长煜努力抿了抿嘴,但唇角还是止不住地上扬,她方才一脚踢在谢韶腿上时那么有劲,怎么看也不像是受了惊吓的模样。
看来林晚盈对他说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冯达在他身后说:“殿下,趁此刻四下无人先离开吧,若是被人看到殿下的身影恐怕会徒增是非。”
薛长煜“嗯”了一声,让冯达派人告诉秦知妍,让她寻个机会主动去谢府关心谢韶的伤势。
谢韶俊秀的脸一半肿着,另一半因为疼痛而扭曲,他露出来的半截胳膊上有被踢伤、打伤的痕迹,右腿的骨头钻心的痛,他看她哭哭啼啼帮不上忙,忍耐着想骂她的冲动,催促道:“晚盈,你去找人来帮我。”
“夫君,我真的好害怕,若是我走了,他们会不会又回来打你?”林晚盈拿着袖帕擦拭泪水,眼中尽是担忧之色,“你这里越肿越高,我看看是怎么了。”她又想伸手去碰他的伤,他一巴掌打开她的手。
“你在这里他们就不会打我了吗!”他真是被她气得头痛,她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不帮忙就罢了,全给他添乱,她的哭声吵得他脑门嗡嗡的响。
但面前能帮忙的只有她了,谢韶忍住怒火,温声说:“我要去医馆看病,耽误久了伤势会更严重,你若实在走不动,就大声嚷嚷喊人过来帮忙。”
林晚盈心里想笑,她当然知道病情不能耽搁,否则她才懒得与他废话,她左右看了一眼,低泣着说:“其他人大概是害怕所以跑了,我烘好了衣裙走到楼底下看到你从二楼被扔了出来,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若受伤的不是夫君,我也和其他人一样躲祸去了。”
谢韶想了想,虽然林晚盈在这里添乱,但好歹是真心实意地关心他,她自小娇生惯养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被吓着了也还想在旁边护着他,他也不能怪她无用,罢了。
他手撑着草地,指尖扣进了泥里,想要使劲全力自己站起来,但腿骨的疼痛过于剧烈,他发出细碎的呼痛声,想要林晚盈搀扶他一把,她在离他两三步的地方蹲着哭,他泄了力气,才起来一点的身体又摔在泥上,疼痛让他意识模糊,“你扶我出去吧。”
林晚盈连忙摇头,泪水从下巴坠落,“你的腿伤得很重,我不敢扶你,害怕伤到你。”
金娘子带着几个人匆匆走进棋院,她大呼一声:“谢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她急匆匆地跑过来,叫人去报官,又叫人去传大夫,她踏进花丛里站在谢韶面前,担忧地直跺脚。
谢韶气不打一处来,虚弱地指责她:“刚才我被打的时候你去哪里了?宜清居的护卫呢?你是怎么做的生意?”
金娘子蹲在他面前连声道歉,又说:“赵王带着几位贵客来曲院听曲了,他底下的人说宜清居这种破地方能接待王爷是我们的荣幸,要求宜清居的护卫全在曲院附近守护,我们小本生意哪里敢得罪皇亲国戚,连我都在那边伺候酒水,半点不敢怠慢!”
“听到这边出事了我才赶过来,这些胆小怕事的侍女竟然都跑了,让谢大人受了委屈,我回头一定严惩她们!”她笑着帮谢韶擦拭额头的汗水,“谢大人有什么火气冲我来,千万不要言说赵王的不是,以免传到外人的耳中影响谢大人的声誉。”
谢韶哪敢说赵王的不对,赵王是皇上唯一的胞弟,皇上寿辰之前,其他亲王早早地从封地赶来,住在驿馆里等待皇上的召见,只有赵王在皇上寿辰当日才赶过来,其他亲王在寿宴结束后陆续离京,只有赵王逗留在京中吃喝玩乐,皇上还叫他进宫去小聚。
谢韶若因此与金娘子为难,倒像是他混不讲理了,他吃了哑巴亏,心里怒火更甚,低吼道:“那些打我的人呢?是哪里来的混账!”
金娘子说:“听说是水龙帮的人,他们从后门闯进来,打伤了后门看门的小厮,官府一定会彻查的,大人放心吧。”
谢韶听到水龙帮,想起他们往日无恶不作的行径,恨不得立刻派人去把水龙帮剿灭了,他躺在地上,身下的树枝扎得他难受,身上还残留着口水的臭气,他低斥道:“金娘子,你就让我躺在这里?”
金娘子赶忙叫人来搀扶,林晚盈一下子站起来拦在她们面前,“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若是把他磕着碰着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谢韶本来想让她们把他扶到里面去休息,把身上的污秽给擦了,再给他换套干净衣裳,但是林晚盈说的也不无道理,如果在扶他的过程中伤到了他的腿,日后落下病根,他更难受。
他伸手轻轻地碰了一下越肿越高的腿,掂量再三决定先忍耐着。
晚春的午后,太阳晒在他的脸上,他头晕目眩,浑身难受,心里恨恨的想把那些人折磨死,等了小半个时辰,万七回来了,大夫也终于到了。
大夫稍微检查了一下,说他伤得太重,要把他带回医馆医治,几个药童抬着木架子赶过来,他们将谢韶搬到架子上,一路抬出棋院,往宜清居的正门走去。
谢韶被抬着往前走,其他院子里的达官贵族听到响动都出来看热闹,他羞愤难当,刚才应该让金娘子派人带他去清洗一番的,他竟听信了林晚盈的鬼话,在泥里躺着等待。
他浑身又是伤又是污秽,恨不得把脸埋进衣服里,可是身上只有一件被撕扯的狼狈的中衣,他痛得动弹不得,甚至想找一张帕子来把脸遮住。
其他人纷纷侧目,细声交谈,有的人露出了担心的神色,有的人想笑但是不敢明目张胆的笑。
“谢大人怎么被打了?”
“听说是因为赌博得罪了水龙帮的人。”
“谢大人怎么会惹上那些人?他不是一向清高吗?”
立刻有人细声说:“这两日我听到一些消息,千万不要外传!林府、谢府的奴仆说,谢大人私下行事肮脏,残忍刻薄,嗜赌成性,全不似表面装得那么好。”
这些风言风语是这两日才传出来的,起初没有人信,但是看着谢韶竟然因为得罪水龙帮的人被打,逐渐有了几分可信度,大家互相低声交谈着,越传越是不堪。
他自从娶了林家嫡女便在官场上步步高升,本就惹人嫉妒,但他平时与人为善,多行好事,从没有人在明面上说他不好,都是私下里妒忌得牙痒痒。如今他遭了罪,反而助长了大家说他闲话的势头。
谢韶抬起手遮住脸,忍着耳旁细碎的讨论声,心里百感交集,觉得这一路似乎比一日还长,他等了许久终于上了马车。
谢韶刚上马车,抬起手一巴掌打在万七脸上,“你刚才去哪儿了?”
万七捂着脸战战兢兢地解释,他去报官了。
谢韶本来还想打他出气,但是身上太痛了,他的手抬不起来,他也懒得与万七多费口舌,他问:“夫人呢?”起初夫人还在他身旁哭哭啼啼帮倒忙,他被抬起来之后夫人反而不见了,只留他一个人在路上丢人。
万七说:“夫人让小的给大人说一声,她回林府找林大人做主,必要严惩这些恶人。”
谢韶疼得“嘶嘶”地抽气,“岳父在病中,能帮我做什么主,那些个混账东西我立刻就能找人将他们收拾了,哪用得上她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