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薛长煜放下了手中的书,内心情绪震荡不已,他只听闻谢韶夫妻琴瑟和鸣,从未听人说过两人有任何龃龉。

晚盈是世间难得的好女子,谢韶为何要下毒害她?他知道谢韶追名逐利、好大喜功,传闻中的淡泊明志只是他动动嘴皮子诓人的谎话,但他身边与谢韶接触过的人都说谢韶脾气极好、宠妻无度。

他看着她抽抽噎噎的可怜模样,心不禁柔软了几分。

他想出言安慰她,但很快又想到了林婉仪对父皇使用的那些苦肉计,他在宫中长大,深知泪水也可以是杀人的利器。

父皇时常被妃嫔们的三言两语挑拨得忠奸不分,他不想重蹈覆辙。一个多年不曾联系的幼时交好的女子突然向他诉苦,总让他不由自主地揣测这其间的阴谋。

他安慰的话语在唇齿边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他故作漠然地看着她,听她还有什么话讲。

林晚盈深吸了一口长气,缓和了心里的酸涩,低落地说:“谢韶利用林家的权势步步高升,但实则虚伪至极,对我只有利用没有爱意,我没有实证,无人信我。我想让他不好过,以我之力很难做到,我希望殿下可以帮我,我一个深宅妇人,能做的事情太少了……”她的哽咽打断了自己的话。

薛长煜拿起瓷壶倒了一杯温茶递给她,她饮尽茶水也止不住委屈地啜泣,他再三考虑还是遵从自己的心意问出了这句话:“我能帮你什么吗?”

就算这是她的苦肉计,他也给她一个机会让她施展计谋,日后若他查清她在撒谎,两人的关系也不过是回到她婚后那相顾无言的三年,他的心里也不过是添加更多的失望罢了。

林晚盈红着双眼说:“我希望殿下以及效忠殿下的官员能痛击他的要害,将他从高位上拉下来!倘若他犯下重错,我也会受到牵连,我盼着未来的天子能护我无虞,所以,殿下能为我做的最重要的事便是顺顺利利地继承皇位!”

她大概是世上最期望殿下安好的人,只有他好,谢韶和林婉仪才会不好,“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殿下尽管吩咐,我一定鼎力相助!”

她说的情真意切,薛长煜还是有许多不解之处,若谢韶利用她,她大可将这些事情告诉林太傅,以太傅的爱女之心定会护着她,若是贵妃的六皇子登基,她作为六皇子的小姨,六皇子更会偏护她。

但他还是决定给她一些信任,他抿了抿唇角看向窗外的雨雾,冷声说:“观其言,察其行,我会派人调查夫人话中的真伪。”

他粗粝的食指在书页上划过,半晌又道:“以后若有事需要我相助,你便到城北宜清居寻找金娘子。”

林晚盈点头说好,殿下和她以“你我”相称,还告诉了她与他联系的方法,她欣喜地舒展眉头,若日后林婉仪和谢韶有什么阴谋诡计被她知悉了,她能迅速地通知薛长煜早做提防。

山路行至一半,薛长煜捡起一旁的书,“唰”地一下抖开,他半张脸隐在书后,看了几眼便翻到下一页,似乎浑然沉浸在书中。

林晚盈想起今日母亲说她当太子妃的事,她倒是突然想起来,薛长煜早到了适婚的年纪,但迟迟没有成亲。

太子的婚事是由皇上皇后定下的,定的是跟随太.祖征战沙场的忠孝公易安之后,三州刺史易勇之女。

她与谢韶成亲不久,薛长煜的婚事就定下了,但恰逢太后仙逝,举国服国丧,国丧结束之后,易家女又因患病回祖地休养。

林晚盈曾听母亲说易氏女的病十分古怪,既难医治还不宜见人,皇后着急为太子另则世家女成婚,但薛长煜似乎对易氏女情有独钟,说既然她病了,等她几年也无妨。

这一等便等到了如今,听闻易氏女的病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林晚盈看了一眼认真读书的薛长煜,殿下还真是个情种,京都有那么多真心爱慕他的女子,他说要等易氏病愈,便将那些想进东宫当他妃嫔的高门贵女都拒之门外。

京都的世家子们普遍养着通房与外室,但薛长煜不同,达官贵族送进东宫的美婢,王爷们赐予太子的美人,也都被他转送给了他人。

林晚盈捧着温热的茶杯望向窗外,她遇人不淑,暗想他这般情深义重,更盼着他未来能与相爱的人长相厮守。

帘外雨潺潺,马蹄声与雨声在耳边回荡,到了山路转弯处,林晚盈没坐稳当,不慎往薛长煜的方向倾斜,他伸手扶住她。

薛长煜温热的鼻息弥漫在林晚盈的耳侧,她之前淋了一点雨,衣衫有些许冰凉湿润,他温和的气息从她微凉的耳朵、脖颈处一晃而过,她的侧脸激起一层酥酥麻麻的痒意,耳廓霎时通红。

她的皮肤雪白,乌黑的青丝用几只碧玉的簪子挽成简单的随云髻,湖色衣衫带着蜜味的花香卷向他。

她连忙推开他的手坐稳,不好意思地低头。他的手指缓慢蜷缩成拳,她胳膊上的柔软似乎还停留在他的掌间。

他垂眸望向茶杯里的青色茶汤,手指捏着硬质的杯身,掌心那抹芳香柔腻半晌才消散开去,他继续拿起书观看,直到马车停下。

马车停在了林府后门的一条长街上,太子的马车不方便张扬地路过林府正门。

林晚盈起身与他道别,他点了点头,目送她下车。

城内和风日丽,阴雨缠绵在城外的连绵山间。

林晚盈站在车边,“日后还望殿下多多相助,若我算到殿下有难,也会去约定的地方通知殿下。”

她话音刚落,路旁两个垂髫孩童欢笑着跑过,年长的手中拿着木头刻的孙悟空在前面奔跑,年幼的妹妹在后面奶声奶气地喊着,“哥哥,你慢些吧!”

薛长煜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浅浅地笑了笑,随口问道:“你还留着我送给你的小木马吗?”

林晚盈迷茫地蹙眉:“什么小木马?”

他微感诧异,“小木马、九连环、玉兔灯……林太傅都没有拿给你吗?”

“那些东西不都是宫里的赏赐吗?”林晚盈明媚的杏眸里布满惊讶的情绪,说起这些事她的心里难免有些怨气,“父亲拿回家后长姐看着喜欢就拿走了。我还小,抢不过她!”

幼时的她一直很想念长煜哥哥,但她以为只有自己想他,他早忘记她了,否则怎会音信全无。

如今听到他竟然一直借她父亲之手赠东西给她,但那些东西她一样也没有拿到,她憋屈又气愤,不自觉地埋怨起了父亲,“那些东西是殿下送给我的吗?”

“嗯,都是我亲手所做。”

当年林晚盈离开长公主府不久,他也被接回了宫中,他不能自由自在地出入宫门,只能背弃了去林府与晚盈相见的约定。

他时常想念她,于是他把自己做的文章拿给林太傅帮他修改,借口林公素有美名,想听听太傅与太子少师意见有何不同。

林太傅公事繁忙,但依旧会帮他评文。

他想询问晚盈妹妹在府中如何,又不好意思贸然开口,他便把自己做的一些小玩意儿拿给林太傅,“寻常赏赐玷污了我们的师生情,这是本王从四处得来的小玩具,送给太傅的女儿吧。”

他虽然借林太傅之手送出过不少东西,但从来没有收到过晚盈的回礼,他以为晚盈已经忘了他,心里难免失落。

他不曾想太傅会把小玩具赠给十几岁的长女而不是几岁的次女,遗憾之际又对当年没收到回礼之事感到释怀。

“再会。”薛长煜放下了车窗的帷帘,冯达对着林晚盈行了一礼,吩咐车夫上路。

林晚盈再次与殿下道别,带着鹤山道长和徐瑶欣走进了林府。

她回府的步伐含着十足的怨气,那可是她幼时思念的哥哥亲手做来送给她的礼物啊!父亲拿回东西之后,竟然一句与太子有关的话都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若那时的她知道是长煜哥哥送的玩具,即使是和姐姐打架,她也要抢过来的!

林晚盈走进府中后,又想到了谢韶说散朝后将来林府的事,她招手询问路过的婢女,“谢大人可有来府上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