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翌日清晨,天光放亮。

林晚盈起床梳洗打扮,听玉香说大人已经去上朝了。

过往三年她每日都会陪他一同早起,待他吃了早膳之后,她再将他送到门边,目送他坐上马车。

玉香拿起梳篦替夫人打理青丝,“今早大人在前厅坐了许久,厨房送上的早膳大人一动未动,一直在等夫人起身呢。后来上朝要迟了,大人才匆匆离去,走之前还让万七给夫人带句话,说‘夫人好好休息,待我散朝后再来林府看望岳父岳母和夫人’。”

林晚盈没有应声,她昨夜睡得并不安稳,早上婢女叫她起床时,她贪恋着被褥里的温暖没有作答。

过往三年无论严寒酷暑她都卯初早起,因为误以为存在的真情而对谢韶关怀备至,如今只觉得不值得,她就应该怎么自在怎么做。

“你和茴香去把东西收拾好,我要回林府小住几日。”

待东西都收拾好了,林晚盈坐上马车,看见站在马车旁毫无装扮的玉香,突然有些想笑,平日在府邸时,玉香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如今要随她回林府了,玉香失去了谢韶欣赏她的美貌,她就不打扮了。

玉香的那些小心思,林晚盈一直都知道,但宽容地没去计较。

成亲三年,她一直无所出,谢韶也从未提过纳妾,她曾经装作大度地告诉他,无论是府里的人还是外面的人,只要身世清白,他想要迎回府中,她都不会阻拦。

他当即微怒,“夫人以后不要再提纳妾的事!夫人若是缺人伺候,可以再添些婢女,我有你就够了,不需要其他人。”

那时她感动极了,如今想想真是可笑。

茴香、玉香指挥着仆从把东西搬上后面一辆马车,待一切安置妥当了,她们掀开帘子坐了进来。

林晚盈之前没有处理玉香,但现在她的身边已经容不下她了。

今日她回府和母亲说的事很重要,她不想有一个心头念着谢韶的人在一旁盯着她,她拍了拍玉香的肩膀示意她下车,“算起来,我也有一段时日没有去看望过老夫人了,玉香,你拿几盒新茶去城北帮我看望老夫人吧。”

玉香眼珠子局促地晃动了两下,“夫人难得回娘家一趟,只有茴香一人在旁伺候,恐怕不太妥当。”

林晚盈靠着背垫,温柔地注视她,“玉香,你还不懂我的意思吗?我之前便给大人提过纳妾的事,但是大人一直不愿意添新人。既然大人这条路行不通,你何不试试老夫人这一条路呢?大人是孝子,你如果能让老夫人满意的话……”

她顿了顿,打量玉香堪称为精彩的一变再变的神色,“我膝下无子,老夫人一直对我不满,如果府中有人能为大人绵延子嗣的话,我希望是你。”

林晚盈让茴香拿了二十两银子给玉香,“去裁两件衣裳,添置几件首饰,日后你有了孩子,我盼着他叫我一声‘母亲’。”

玉香本想说她没有这些心思,但夫人的一番话推心置腹,言辞极为温柔,她顿时眼含热泪,激动地朝夫人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奴婢多谢夫人提点!奴婢这就去看望老夫人。”

林晚盈笑着点头,又勉励地轻拍她的肩膀,“去吧,嘴甜些。”

玉香刚下马车,晚盈的笑容就消失了,茴香凑到一旁低声说:“昨夜她问了我一些关于夫人的事,我都糊弄过去了。”

林晚盈“嗯”了一声,没有玉香在旁叨扰,她舒心了许多。

马车缓缓往前,车前吊着的珠串发出叮铃的响声。

林晚盈透过车窗回头望向谢府,恰好看到珠绘走到谢府门口的石狮子旁,她连忙对车夫说:“停车。”

她让车夫把马车驶回门口,掀开窗帘热情地唤道:“珠绘,你怎么来了!”

珠绘早早地就来了,她躲在一旁的巷子里想等谢夫人走了再进府,怎知夫人刚走就又回来了,她只好笑着迎上。

“夫人安好。”珠绘站在马车旁,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匣子递给茴香,“昨夜贵妃娘娘遥遥地看了夫人几眼,很想与夫人说几句话,但宫中规矩森严,娘娘不好贸然唤夫人上前。贵妃娘娘回去之后越想越思念夫人,便让奴婢一早出宫,将皇上赏赐的一盒南珠赠予夫人。”

林晚盈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珍珠饱满,表面发出莹润的粉光,她夸张地惊叹道:“长姐对我太好了!这么好的东西我可不敢用,我做了珠翠赠给母亲。”

她又对珠绘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我时常思念长姐,却不能与她相见。”

珠绘应和了几句,问:“夫人这是去哪里啊?”

“家父病了,我回府上探望。”林晚盈又热情地唤珠绘上马车,“时辰尚早,珠绘随我一同回林府吧,你替长姐问候父亲安康,想必他会很高兴。”

珠绘支支吾吾了两声,神色有几分局促,她袖中放着贵妃让她交给谢大人的信,她想借口有事要尽早回宫,但又怕谢夫人提议让人送她一程。

林晚盈看着珠绘皱成“川”字的眉头,心里笑了起来。

他们都把她当傻子,整日说谎瞒骗她,珠绘每次对她态度虽然恭敬,但眼神却透着古怪,她以前不懂她是什么意思,现在总算是明白了,连珠绘这个宫女都在可怜她愚蠢。

如今她清楚了这些人的心思,自然有了一股趣味在里头,她假装一无所知,却处处让他们做事不便,他们绞尽脑汁地瞒骗她,她反倒成了看戏的人。

珠绘凑到车窗边,轻声细语地说:“皇后和太子心思歹毒,贵妃害怕他们要对六皇子不利,所以托我来寻求谢大人的帮助。”

林晚盈立刻紧张起来,“他是礼部尚书,掌管礼部的那些事宜,他能帮六皇子做什么?你还是跟我回府去求林大人相助吧!”

珠绘说林大人病了不敢叨扰,又解释了许多,春光绚烂,她的额头冒出一层油油的薄汗。

她觉得谢夫人有些奇怪,她平日与人方便,从不会对贵妃的做法提出诸多疑问,要不是她知道谢夫人单纯,她都会忍不住怀疑谢夫人是故意在为难她。

谢夫人的热切与关怀不似有假,她是真心在担忧贵妃的处境。

珠绘支支吾吾了半晌,不知道该如何把谢夫人的热情相邀搪塞过去。

林晚盈突然想到别的事,不再与珠绘掰扯,“你进府去等候吧。大人卯正上朝,一般到辰初就散朝了,你不用等太久他就会回来。”她放下车帘,对车夫催促道,“走吧。”

珠绘这才轻松地笑了一下,对着放下的帘子说:“奴婢听闻昨夜皇上与李氏相处融洽,皇上还让德公公深夜去道观求了丹药,今早李氏被封为柔嫔了,奴婢猜测今日的早朝恐怕是……”

林晚盈打断她的话,“不要妄议尊上。”

珠绘讨了没趣,站在路边目送马车离开。

***

璀璨的日光照在林府锃亮的瓦片上,府门高大气阔,门前立着威仪的石敢当。

林晚盈下了马车,林夫人身旁伺候的婢女在门口接她,她跟随婢女绕过花鸟虫鱼照壁,踏上长廊,一路到了林夫人所居的北院。

她走得很急,到了院门时身上热得慌,咽了咽干涩的口水。

房门开着,林夫人坐在靠背椅上,躬身撑着额头,直到晚盈走到近前,她才抬起头来低唤了一声:“盈儿,你来了。”

林夫人的眼下有一圈乌青,神色失了昨日的光彩,因为女婿与长女有私情的事,她翻来覆去又愁又恼的思虑了一夜。

林晚盈坐在她身旁,轻喘着说:“母亲,我有件事要你帮忙!今早珠绘来谢府找谢韶商议事情,我想求你找几个可靠的人在珠绘回宫的路上埋伏,只要把她抓回来审问,必能将谢韶与林婉仪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原本还在思索如何让母亲更相信她的话,珠绘的到来无异于送上证据。

林夫人听后立刻唤来了几个婆子,她对她们吩咐了几句,几个粗壮的粗实婆子揣着麻绳黑布,风风火火地出了林府。

两人等了半个时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婆子们黄黑的脸上热出了红晕,她们小跑进来对林夫人说:“夫人,已经将珠绘绑来了,奴婢们把她甩在了后院的柴房里。”

“我们绑她的时候,她急着将袖袋里的一封信往嘴里塞,被我们拉着吐了出来。”婆子将信上的口水擦拭了,恭敬地递到林夫人面前。

林夫人把信摊开细看,她才看了几行便气得胸腔剧烈起伏。

这是谢韶熬夜写给贵妃的信,信中开篇情真意切地表露了他对贵妃的真心,又解释了一大篇他为何昨夜没去御花园与她私会的原因。

他也许是怕林婉仪恼怒,之后两页都在回忆两人过往相处的点点滴滴,表明他心中时时回味这些甜蜜,没有一刻不在盼望与她见面。

“他们真是不配为人!两个混账东西,他们盼着我们陪他们一起赴死!”林夫人默读了一遍,唇色愈发苍白,未曾想他们已有两年多的奸情,她气得头脑发晕,怕女儿悲痛,连忙将信扔到一旁,“你别看了。”

林晚盈不顾母亲的阻拦把信捡了起来,她平静地看完后摇头轻笑道:“谢韶还是有些才华的,道歉信都能写得辞藻华丽,对仗工整。”

她将温茶放在母亲面前,母亲气得颤抖,茶杯端不稳当,林晚盈轻声劝了一会儿,待母亲气消了少许,她说:“我想向他们报复,还望母亲帮我。”

林夫人问:“你想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