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亥时的梆子刚敲过。
宫门前的两盏灯笼在徐徐晚风中轻轻摇晃,明黄的光照在暗红的宫墙上,墙上的纤细人影被晃动的光拉得老长。
林晚盈走得急,背上出了一层薄汗,风一吹身上渐起凉意。
她等了许久宫门才打开,门后一个面生的宫婢看了她一眼,“谢夫人怎么来了?”
林晚盈向里迈了两步,“贵妃娘娘睡了吗?我有急事求她相助。”
“谢夫人来探望贵妃娘娘?娘娘还在宴会上,尚未回宫。”宫婢疑惑地看着她,侧身往里请,“夫人先进来喝口茶吧。”
“贵妃娘娘还未回宫?”林晚盈柳眉轻蹙,贵妃离开晚宴已有半个时辰,她没回朝华宫,能去哪里呢?
***
今日皇上六十大寿,宫中大摆宴席,在京四品以上官员都可携带亲眷入宫赴宴,瞻仰天颜。
林晚盈是礼部尚书谢韶的夫人,跟着夫君进宫赴宴。
晚宴进行到后半程,皇上与使臣送来的高丽贡女李氏在上方说说笑笑,殿中众人也不再拘礼,起身互相敬酒。
林晚盈看到贵妃对着皇上行了一礼,说自己身体不适便离开了宴会。
贵妃林婉仪是林晚盈的庶长姐,宠冠六宫已有十年之久,如今刚满二十六岁,容貌明艳绮媚,似花瓣烁烁的芍药。
林晚盈的目光追随着长姐离开的背影,许久未与长姐相见,心里难免有几分想念之情,待长姐的背影消失在长街上了,她才端起酒杯继续与身旁的妇人饮酒说笑。
过了片刻,她看到坐在对面的夫君谢韶与同僚说:“不胜酒力,失陪片刻。”他起身往殿外走,步态不稳,脖颈微红,瞧着是往茅厕去了。
夫君的随侍万七站在大殿门口,他的目光不时向林晚盈这边瞟来,待她看向他时,他又假装不经意地看向别处。
林晚盈心里有些诧异,万七怎么不去跟着醉酒的夫君,反倒像防贼似的盯着她。
周围向她敬酒的夫人打断了她的思绪,贵妇们谈起如今京中流行的妆容、互相吹捧起彼此的头面,说说笑笑间,又喝尽了几壶佳酿。
林晚盈喝得微醺,对添酒的婢女摇头,乍一看发现夫君还未回席,她对婢女茴香说:“你去殿外寻一下谢大人。”
她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皇上带着贡女李氏离开宴席,众人起身跪送皇上。
皇上走后,臣子们陆续离席,林晚盈站在殿门口伸长了脖子张望,灯红通明的庭院里彩旗、寿幛迎风招展,未见谢韶的身影,万七和茴香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她左思右想,既担心夫君在宫中迷了路,又担心他醉酒晕倒在了某处。
若是被夫君朝堂上的政敌知道他散席后还在宫中久留,他们必会添油加醋地以醉酒失仪攻讦他,即使最后他未受到皇上责罚,也会因此失了颜面。
林晚盈站在殿外等了许久,席中的人几乎散尽了,谢韶还是没有回来,她独自站在长街上,夜风吹散了她脸上因醉酒染上的酡红,心里越发的慌乱。
她不能大张旗鼓地让宫婢们帮她寻找谢韶,思来想去,只好去找贵妃帮忙。
贵妃喜静,金碧辉煌的朝华宫独立在皇宫以北,与其他妃嫔所住的东、西宫相距甚远,朝华宫左边是竹林,右边是一步一景的御花园。
路上遇到几队侍卫盘问她的去向,她目不斜视地说:“贵妃娘娘召我去朝华宫小叙。”
贵妃盛宠,侍卫不敢冒着得罪贵妃娘娘的风险阻拦林晚盈,纷纷恭敬地放行。
待她走到朝华宫,惊讶地得知贵妃尚未回宫时,她心里的不安愈发壮大。
林晚盈拒绝了宫女让她进暖阁边喝茶边等贵妃的提议,心事重重地返回举行晚宴的宝寿殿。
来的时候她走的宫道,为了能更快回宝寿殿,她抄近路踏进了御花园,她幼时曾在皇宫住过一段时日,对宫里的布局还算熟悉。
天黑风凉,每走十几步便有一盏四角石灯在漆黑的花树中照明,御花园里寂无人声,林晚盈感到有些奇怪,她走了好长一段路,却没有碰见一个路过御花园的宫婢或是巡逻的侍卫。
她心中惴惴,不知不觉竟然走错了路。
明月高悬,草丛里传来蟋蟀的嘶鸣,她顺着一条小路走到尽头,发现是一条死路,她沿着小径原路返回,路上遇见几条岔路,越绕越偏,已完全失了方向。
她烦闷地叹一声,这会儿估计夫君已经在求人找她了。
她又走了一段路,看到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她先是吓了一跳,借着银白的月辉,她发现这人是贵妃的贴身宫女珠绘。
林晚盈立刻喜笑颜开,想上前与珠绘同行,却见珠绘鬼鬼祟祟且警惕地四处张望,明显是在替人放哨。
她本不是一个多事的性子,但今夜的种种事情让她心里产生了些许怪异的念头……于是她故意绕开珠绘,弯着腰从一旁的树丛后往前走,她倒要看看,珠绘这是在替谁放哨。
前面是御花园里偏僻的锦鲤湖,几年前有妃嫔投湖自尽,之后宫中便一直有传闻说锦鲤湖闹鬼,通常宫婢路过此处都会绕道而行。
锦鲤湖在柔和的月光下波光粼粼,湖畔插着一排垂柳,柳枝随风点水。
林晚盈发现柳树后有两人相依相偎,待她看清两人是谁时,脸色霎时苍白如雪。
女子头上的双鸾点翠金步摇随着亲吻摇晃,男子宝绿色的宽袖搭在女子的腰间紧紧收拢。
一些含糊不清的浓情蜜语从两人缠绵的唇齿中流露出来,在林晚盈的耳畔激起似惊雷般的狂响。
林晚盈捏着一旁的树干才艰难站稳,浑身因极端的愤怒而颤抖不已,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女子是她敬爱的姐姐,男子是她恩爱的夫君,他们竟然罔顾人伦,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
“婉仪,我真的要回去了……”谢韶整理着松松垮垮的衣衫和解开的玉带,“我出来太久了,回府后不好对晚盈解释。”
“难得寻到机会与你独处片刻,你再陪我说会儿话嘛。”林婉仪搂着谢韶的窄腰,在他的怀中嗲嗲地娇笑着,“我们上一次独处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
她轻哼道:“是我去年回家省亲的时候!要不是傻妹妹去前厅帮大娘子打理琐事,我还找不到机会与你亲热呢。”
谢韶搂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声音温柔似水地哄道:“听话,如今我升了礼部尚书,你又掌管着协理六宫之权,逢年过节之时,我们有的是机会见面。”
林婉仪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娇媚的嗓音里含着怨气,“皇上今夜宠幸新人,谁会注意到我们?你不是吩咐了万七安排晚盈先回府吗?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谢韶柔声安抚了几句,林婉仪嗔怪地拉着他的衣袖,怎么也不放他离开,“北边就只有朝华宫一座宫殿,我以皇上大寿为由,请朝华宫、御花园的宫婢侍卫喝酒吃肉,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支开这么多人,是为了见谁?还不是为了见你!你倒好,就想着回府,你真是个没良心的!”
林晚盈的手指紧紧捏着粗糙的树干,泪水不争气地从眼角滑落,她想冲出去怒斥两人的不伦之事,但这是皇宫,万一把事情闹大了,妃嫔与大臣偷情是抄家灭族之罪,这两个贱.人死有余辜,但林家也会因此覆灭。
她转身便走,待出宫了再想办法与他们清算。
“谁在哪里?”珠绘一声轻斥,指着林间疾走的人影向一旁候着的太监吼道,“你们快去把她抓住!别让她跑了!”
林婉仪听到珠绘的吼声,吓得立刻拢紧了衣裙,面色绯红。
谢韶一言不发,连忙往一旁退了数步,双手攥紧拳头,胆战心惊。
林晚盈听到身后的声音,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加快了逃跑的步伐。
静谧的花园小径回荡着橐橐的脚步声,身后的人穷追不舍,她跑了几十步便气喘吁吁,精美华贵的衣裙又重又长,实在太过累赘。
她拖着衣裙又奔出了几十步,前面不远处有一长排石灯的光亮在闪烁,像是夜色中的流萤,她急切地向那边奔去,石灯多的地方应是御花园的主道,也许会遇到巡逻的侍卫。
石灯近了,身后的脚步声也更近了,她发足狂奔,蓦地,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砸在她后脑勺上,她双眼一黑晕了一瞬,霎时被两个小太监按在地上,捂住了嘴。
谢韶喘着气跑上来,若不是他扔出石头,险些被这人跑了,他瞪了两个太监一眼,“废物。”
他转头盯向躺在地上那人,心头咯噔一声,薄唇翕动,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晚……盈……”
林婉仪赶上来,她侧头擦拭自己凌乱的口脂,对着谢韶挤眉弄眼地说:“你还不快把人扶起来!静安侯,你怎敢打伤本宫的妹妹!”
她嘴里说着把林晚盈扶起来,但却对着两个太监摇头,示意他们不要松手。
林婉仪看向谢韶,神情十分复杂,她既感到难堪,又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慌乱。
林晚盈后脑勺流出汨汨鲜血,她挣扎了几下,凭她的力气实在无法挣开两个太监的桎梏。
她的泪水流了满面,心头怒火滔天,却丝毫动弹不得。
太监牢牢捂住她的嘴,她想要骂他们,却只能发出一些零碎的呜咽之声。
谢韶低头对林晚盈道:“夫人,你恐怕是误会我和贵妃娘娘了,那高丽贡女来历不明,娘娘想要派人监视她,特约我来此商讨……”
林晚盈愤恨地瞪着他,恨不能一巴掌打在他虚伪的脸上,事到如今他还能谎话连篇,料想他平日也是虚伪至极。
在她憎恶的眼神中,他方才编好的谎言也说不下去了。
谢韶心想,既然已经打伤了林晚盈,又被她看到了丑事,他如何解释都难以得到她的原谅,两人和离事小,他若因此得罪了林家,前途就完了。
他凑到林婉仪身边,长吁短叹了两声,低声说:“她……不能留了。”
林婉仪愣了愣,拉着谢韶的袖子犹豫道:“要不,你把她毒疯了再带回府吧。”
“岳父岳母那里我要如何交代?万一她说出你我之事,娘娘又想如何对林大人解释?”谢韶往湖那边示意,心想如今折了夫人,至少要将情人的心牢牢地系在自己身上,“她死了,谁能想到是我们做的?你还能借此机会攀诬皇后,说不定这是让中宫易主的机会。”
林婉仪紧捏袖帕,似是在痛苦思索,她直视谢韶催促的目光,点头同意了他的想法。
林晚盈不可置信地望着谢韶,他素有良善的美名,路遇不平之事必会出手相助,成亲三年,他对她温柔体贴、爱护有加,未曾想他丑事败露后竟有杀妻的歹毒心肠!
她心如刀绞,遭至亲之人背叛,愤怒还来不及宣泄,这两人却反过来要她的性命。
她想活下来以待来日复仇,拼尽全力挣脱了按在她嘴上的手,哀戚地乞求他们饶她一命,她又再三保证一定不会将今夜看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她哀哀地哭喊道:“我们是至亲之人,我揭发了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
她发髻散乱,双眼哭得红肿,伸手去攀谢韶的衣摆,“夫君!”
“姐姐!”
谢韶看她可怜,又听她凄惨之音,想起成亲这三年来,晚盈对他的仕途带来了巨大的帮助。
她貌美心善、娇柔可爱,要亲手害死她,他的心头难免涌起一丝不忍之情,于是他侧过身不看她,对太监呵斥道:“把她丢进湖中,动作快点!别闹出太大动静。”
林晚盈还想再挣扎,被太监一掌击晕,他们拉着她扔进湖中,激起一片水花。
咸苦的湖水涌进她的口鼻,她呛得胸腔疼痛,霎时清醒了过来,求生的念头让她胡乱地扑腾,但因不会泅水而在湖中越陷越深。
她绝望地隔着被搅浑的湖水望向岸边,太监打着灯笼往湖里看,低声说:“贵妃娘娘,她沉下去了。”
“哎。”林婉仪流出了几滴泪水,嘴角却是微微上扬的,既有解决了麻烦的喜悦,又故作姐妹情深的长吁了一口气,“晚盈早逝,我心甚悲。”
谢韶为她拭泪,怜惜地安慰她。
林晚盈瞪圆了双眼,不甘地盯着湖边两人离去的背影,她的意识逐渐模糊,窒息的疼痛也离她远了。
她在深黑的湖底隐约看到一丝亮光,光晕中的她只有十四岁年纪,青梅正好。
她听说静安侯谢韶擅长诗文,品行高洁,人皆称颂他为如玉公子。
她又听交好的贵女说谢韶貌若潘安,让人见之难忘。
关于谢韶的传闻听得多了,她的好奇似野草在心中蔓延,于是她男扮女装参加了曲水流觞诗会。
春野烂漫,流水中的酒杯停在谢韶面前,他白衣翩翩,起身赋诗。
林晚盈翘首以待地看着他,而他恰好在沉吟之时与她的目光偶然相遇,他一时忘却了所有,静静地与她对视。
她以为这深情对视的一刹那是命运为她安排的情动。
但她错了,真情错付,唯留深深遗恨。
作者有话要说:排雷:男女主不是完美人设,架空文还望勿考据~有修改是在捉虫,一般10点更。
给预收文《贪香》打个广告,皇后重生改嫁了又被重生的皇上强取豪夺的故事。
江神聆当了十年贤后,最后一头撞死在柱子上,宫斗使人乏累,无爱无宠的皇后被妃嫔屡屡算计更是疲于应付。
重生回到及笄之年,她想逃避前生从太子妃到皇后,死困宫中的命运,她称病不去太子的选妃宴,又与太子一母同胞的弟弟瑾王火速定下了亲事。
得知江神聆另定了亲事,太子司洸闯进姜府,他把她堵在屏风后,面色阴郁地逼她退婚。
她望着眼前人阴鸷的眸子,紧张地攥紧袖帕,“我……我退……”嘴上说着退婚,待司洸带兵出征,她赶紧嫁给了瑾王。
司洸得胜归来,在京郊意外撞见了瑾王夫妇。
他前生的发妻,梳着妇人发髻,与他轩然霞举的弟弟踏雪寻梅。
他冷冷捏碎了怀中为她备下的西域美玉,眼角挂上狠戾的偏执。
两年后,司洸登基为帝。
江神聆一觉醒来,满目明黄。
宫灯昏暗,帐幔垂下,司洸指腹一寸寸温柔地抚摸她的脸庞,声音温凉如水:“不是让你等朕么?怎么不乖?”
双重生、强取豪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