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黎说:“我要回学校。”
她不知道停水和来他家有什么因果关系。
祁希予解开安全带,和她形成对视,语气颇淡:“你这一身不洗洗?”
伏黎低头看自己。
白色体恤染成了黄色,白皙的手臂也被蹭得脏兮兮。
嗅了嗅,浑身一股难闻的烟熏味。
她缓慢地抬起头,祁希予没理她,径直下了车。
车门声关得很轻。
伏黎收回视线,摸出手机。
宿舍楼群果然通知了停水。
从下午七点停到第二天中午十一点。
罗晓微还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说给她接了桶水。
伏黎回完消息熄灭屏幕,抬眼,视野里不见人。
侧头一看,人在车旁站着,离了大概一米远的距离,正在抽烟。
过了两分钟烟抽完。
祁希予偏头,两人形成对视。
良久的沉默,空气中弥漫开来一股紧张的气息。
疲倦感最终让人放下戒备,伏黎选择下车。
这是学校附近最高档的小区。
A3栋是仅有的一梯一户住宅,电梯直达二十八层。
周涵说的没错,他果然住的是大平层带大花园。
祁希予从鞋柜里拿出双拖鞋扔在地上,“这是新的。”
伏黎点点头,默默地把鞋子换了。
从玄关出来,走在前面的祁希予将客厅灯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宽敞的客厅,比伏黎进陆家前住的整个房子都大。
客厅直连观景台,玻璃门半敞,夏风从外面吹进来。
闷热一散而尽,风里夹着绿植的清香,是夏天夜晚独有的味道。
祁希予过去将门关上,伏黎看见灰色茶几上倒着七八个易拉罐,烟灰缸也积满了烟灰,显示主人生活的一败涂地。
祁希予走过来,见她盯着茶几看,没觉得不好意思,弯腰手一推,酒罐全进了垃圾桶。
“随便坐。”他说。
伏黎坐了下来,他倒了杯热水给她。
伏黎说:“谢谢。”
客客气气称不上是聊天的对话。
祁希予看了她一眼,转身去了浴室。
伏黎这次没有打量四周,她捧着热水,低头看地。
黑色地板砖不显脏,但两个黄色烟屁股很扎眼。
怎么就没人给他扫扫?
她莫名想起周涵的话——他从不带女生回家。
这时祁希予从浴室出来,见她四处张望,“在找什么?”
打量别人的家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
伏黎板着脸坐了回去。
表现出自己没有张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她坐得端正,比祁希予高中时见过的三好学生背挺得还要直。
祁希予走过来,弯腰捞起茶几上的打火机,并顺势将烟灰缸移到了茶几一角。
一屁股坐下去,窝进沙发另一端,伏黎也跟着他的动作轻微摇晃了下。
他双腿娴熟地一抬,虚搭在茶几边缘。
香烟早就在他坐下前点燃。
祁希予缓缓吐了口烟,偏过扫去,伏黎在不经意间坐到了沙榻边缘。
之前明明坐在中间的。
一杆烟抽完,祁希予摁灭在烟灰缸里。
“饿没?我弄点吃点。”
“不用了,我不饿。”伏黎拒绝得干脆利落。
祁希予打量她一眼,没理会她说的话,转身往厨房走去。
开放式厨房与客厅相连,伏黎看着他在岛台前忙碌。
由于堵车没来得及吃晚饭,看电影时就吃了点爆米花。
现在确实饿了。
不过他居然还会做饭?
连酒瓶都不收,烟灰缸也懒得倒的人居然会做饭。
也不知道厨艺怎么样。
很快伏黎就知道了。
因为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碗飘着香味,冒着腾腾热气,味道十分熟悉的——泡面。
连个煎蛋和青菜都没有。
就只是一碗泡面。
“……”
祁希予在一旁说:“凑合吃。”
伏黎表示感谢后,动筷吃起来。
视线里,祁希予起身离开了。
过了一分钟,他又回来了。
伏黎没有抬头看他在干什么,自顾自吃着泡面。
快吃完时,她听到一声隐忍的“嘶”声。
抬眼看去。
祁希予衣摆掀了一半,弓着脊背,自己给自己上药。
他手臂挡住了大多视线,伏黎歪了歪头也没看见到底伤哪里了,伤到有多严重。
直到祁希予察觉到她的目光。
“想看?”
“啊?”
伏黎微张着嘴,泡面条掉了一小截在外面,她用舌头卷进去。
祁希予看着她不自觉的动作,莫名滚了滚喉结。
“想看就直说,别藏着掖着。”他把衣摆往上卷了点。
“……”
伏黎这才明白他什么意思,快速低头。
祁希予轻轻嗤了声,低头继续上药。
伏黎吃着泡面突然觉得不香了。
她脑海里闪过充满浓烟的电影院走道。
消防人员赶到后,求生欲望促使大家不要命地往外挤。
祁希予挤在人群里,帮助那些滞留在后的老人和小孩。
他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伏黎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他这个人,如同偏航的船。
远离了你预想的轨道。
除了惊讶,更多的是好奇。
所以,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关心我?”祁希予忽然出声。
她瞄来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实则是刻意。
漫不经心松开手,精瘦的腹部露出一道长约十厘米的划伤。
伏黎看得胆战心惊。
“要不你来帮我上?”
还有道伤在腰后,他看不见。
伏黎下示意摇头,迅速低眼。
继续吃碗里的泡面。
即使只剩下汤和葱花。
她挑挑拣拣,为了掩饰甚至快把脸都埋进了。
“要不去医院吧?”
葱花已经被她挑没了。
“用不着。”祁希予觉得她大惊小怪,“这点伤算个屁。”
“……”
这伤不小吧?
伏黎秉持一贯的做人准则: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没接话。
祁希予背对她收拾药箱,收到一半,想起什么,忽然回头。
“客房的浴室从没人用过,洗漱用品我放里面了。”
伏黎默默地看着汤面浮起的红色碎萝卜干。
她最讨厌吃胡萝卜。
其厌恶程度,甚至超过了韭菜。
“吃饱了最好歇一会儿。”祁希予提醒她。
该说点什么呢。
当疲倦感褪去,意识到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男女力量悬殊,且这里是一梯一户时。
伏黎的脑子彻底清醒过来。
会在火灾救人的人也不一定是好人。
“谢谢你,我还是想回学校。”伏黎站起来,“不洗也没关系。”
祁希予注意到,她双手垂在裤缝边,骨节因为用力而泛起微白。
“浴室门可以锁,房间门也可以锁,我都没钥匙。”
他轻咳了一声,试图让语气显得正经点。
“我还是想——”伏黎说到这,脸上浮起笑容,“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见义勇为,还这么热心肠……你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今天真的把我吓到了……我好累,我想回学校了。”
祁希予听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缓缓地掀起眼皮,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洗完再走,我送你。”
伏黎笑容淡了下去。
祁希予说:“我没别的意思。”
笑容彻底消失。
伏黎沉默了。
她的沉默让祁希予没由头地感到烦躁。
他明明说了,学校停水了。
他也说了,他没别的意思。
她是听不懂还是……祁希予看向她的脸。
白炽灯光下,小巧白皙脸略显苍白,衣衫上的污渍格外显眼。
脏兮兮的脸颊再配上隐忍的目光,整个人楚楚可怜。
祁希予忽然笑了。
“你别装。”
接触了这么几天,他清楚知道伏黎是见人下菜碟。
她能指着人骂“胸大无脑”“傻缺”,能在一群男人里抬起下巴回怼,她也能——
像现在这样,像之前的两天一样。
装成顺从乖巧,装作岁月静好。
似乎这样。
她厌恶的,烦躁的,想远离的一切事和人都可以随着她的伪装自动离去。
说实在,祁希予看不惯。
所以他说,别装。
伏黎察觉到给他扣“好人帽子”没有用,在沉默的僵持之中,脑海里有声音在说:
他叫你不要慌。
叫你蹲着。
让你跟他走。
告诉你,死死把住窗户,会有人来救你。
他应该没那么坏。
应该……吧?
伏黎洗得很迅速,进浴室前祁希予给她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
短袖和短裤。
伏黎掠过了他们,换上自己的脏衣服走出去。
祁希予在外面收拾茶几,地上的烟头也不见了。听见她的脚步声也没急着转身。
等茶几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才回过头。伏黎头发吹得半干,搭在肩膀,湿了衣服。
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祁希予并没有质问她为什么不穿他给的衣服,似乎在意料之中。
“我现在可以回学校了吧?”伏黎说。
祁希予将垃圾桶踢正,看了眼外面,“下雨了。”
伏黎也看过去。
真的下雨了。
还很大,噼里啪啦打在观景台的玻璃顶上。
她出来时竟没注意到。
伏黎说:“你借我把伞吧。”
祁希予说:“没伞。”
伏黎的情绪有些绷不住了。
祁希予走到沙发前,斜眼看过来,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不信自己找。”
伏黎说:“我走了,谢谢你。”
到现在还不忘说谢谢。
祁希予想她真是好脾气。
他看着整理的干干净净的茶几,看了半晌,“我很累。”
“我自己打车。”伏黎说。
祁希予又看向刚刚清扫过的地板,“大晚上的不安全。”
“我可以把滴滴车牌号发给你。”
伏黎想,如果他再推辞,她直接转身走人。
等了两秒,祁希予没说话。
他这人看上去冷漠,情绪也寡淡,偶尔勾勾唇角,笑容也是带着嘲讽意味。现在,他静静地看着伏黎,漆黑的眼眸有了几分将要爆发的戾气。
伏黎的眼眶瞬间红了。
“草——”
“你哭什么?”
祁希予立马站起来,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什么其它的情绪在引导他。
低低骂了句,“我他妈还没这么饥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