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宴与宋誉并肩走在街上。
值得庆幸的是七八月女子所穿褥裙较薄,加之艳阳高照,走了一会身上竟就这样被晾干了。
暴露于阳光下的墨发已被烈阳晒干,轻风拂过缓缓行走的二人,勾起她的一丝青发,施施然扫过宋誉的下巴。
痒痒的,这种感觉消失得却也十分迅速。
宋誉稍显迟疑,眼眸一动,方才给予他这种奇怪触动的发丝又重新回到了时宴的肩上。
软绵绵的,安安静静,好似方才那狡猾的拨弄从未发生过。
排排整齐的柳树微动,刮起阵阵热浪。
时宴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炙热的太阳,杏眸在阳光照射下如洗涤后闪烁着微芒的琥珀。
“这太阳真大啊。”时宴抬手挡住刺眼的光芒,眯起眼,侧头又问:“殿下,这是回府的路?”
从水中出来并没有让宋誉沾上半点儿狼狈,时宴虽知他的处境并不容易,可也不得不承认远远望去,宋誉仿佛那雪山之巅,高不可攀,不容亵渎。
往日的他总是神色冷漠,只有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温润随和的模样,但这会的宋誉虽仍然面无表情,眼底却少了几分戾气,多出几分微不可察的温和。
“嗯。”宋誉冷冷道。
“为何?”时宴歪头惑道,“我们不是要给唐大小姐找大夫么?不去了?”
宋誉想借助唐梦的手拉拢清流贤臣的心如此坚定,对曾受过欺辱心中恨意从不减退,甚至随着时间的推进更是与日渐增,不可能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去唐梦面前讨点存在感。
宋誉瞥了一眼少女的面庞,视线下意识与其错开。
“你我这般模样在外始终不太合适,倒不如先回府上换身衣服,虽然夏季气温不低,但也要防感冒。”
时宴嗯了一声,嘴角抿起一丝浅笑。
借着阳光,她发如堆鸦,全身上下似乎还笼罩着一层金光。
宋誉性子闷,时宴一时找不到话题,二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这是我的糖葫芦,你别跟我抢!”
“我先拿到就是我的,又没写你的名字……”
几个孩童争先恐后地追逐嬉戏,眼看着就朝时宴身上冲去。
其实从时宴的视角来看二人之间的距离足够留给她思考和反应时间。
本是可以稍稍偏身便躲过去,但时宴忽低心头一动,想起偶像剧中这个时候女主一般都是不小心摔倒,然后男主一把将其搂过,最后再来一个拉丝眼神的对视,靠这如此暧昧的行为便能极大程度上拉近二人的关系。
心动不如行动,打定主意后时宴假意向边上一倒──
“哎呀──”
几名小孩愣在原地,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
跑在最前面的男娃娃月末五六岁,手上抓着一根长长的糖葫芦,双层下巴与凸起的小肚腩更显可爱。
望着眼前这个一个劲儿往宋誉怀里钻的大姐姐,娃娃委屈得眼底蒙起一层雾,奶声奶气道:“姐姐,我、我还像还没有碰到你啊……”
她不安分的动作一尬,想要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进去。
时宴:“呃……”
“你还小你不懂,这个姐姐在调戏这个哥哥呢!”身后的小女孩一本正经地说。
“就是,你少坏了人家气氛!”另一名高出其半个脑袋的小男孩附和道。
随即乖巧地鞠了一句躬,奶声奶气道:“姐姐对不起,你继续吧。”
说罢好像是还真为了不打扰二人,带领着其他小孩一溜烟儿便隐没在人群中。
这这、这小孩还挺有礼貌?!!
不是没想过会出现尴尬状况,但也没有想过会这么社死。
早就尬得头皮发麻的时宴心中无限崩溃,她僵硬地动了动脖子,心虚地对上宋誉那平静的视线,仿佛在无声说“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
“咳咳!”时宴恋恋不舍地从那坚硬的胸膛上离开,挠挠后脖颈假装淡定地咳了两声,“如今的小孩还真早熟,学了几个新词就胡乱应用。”
眼神扫过方才时宴碰过的衣襟处,宋誉眸光一暗,实现最终从时宴秀颈上轻飘飘带过。
他又想起那日宋琸亲密地搂着她的腰,嫣红的樱桃抵在她红润的唇边,她生得是唇红齿白,当时宋誉无力地躺在地上,心如死灰,恍惚间竟然分不清孰更夺目。
时宴的脖子犹如葱段一般又长又白,湿润的秀发贴在那肌肤上,竟令人觉得刺眼般地抢眼夺目。
藏于宽大袖口中的大手蓦地收紧,心中又生出那个想要拧断她脖子的想法。
想看着她无助的眼神,还想倾听那清脆的声音。
时宴当然不知身边这个黑心莲心中在想什么,她对自己方才的遭遇感到略微尴尬,不过并未长时间放在心上。
谁会花精力去记得别人的糗事呢,被戳穿就被戳穿了,她下次还这么干。
“我很好奇。”宋誉突然开口,这令时宴有些意外。
不解的目光投向他的双眸,只听宋誉又说:“八哥不是已经去救你了么?你为何会在大庭广众下故意引人误会?”
虽然大宁民风开放,对女子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限制,女子主动追求心仪之人也十分普遍。
可此事若传了出去,毕竟还是会招人闲谈,一般人都不会让自己成为他人的饭后谈资,何况像时宴那样的人,她的目光应该抛向那些更有权势财力地址之人,而不是自己。
这令宋誉感到略微不解。
对于这个问题,时宴早就准备,她认真回道:“殿下,并不是奴婢故意想让人误会,只是奴婢先前说过,奴婢是真心想与殿下冰释前嫌言归于好的。 ”
“是吗?”
嘴角微微勾起,他面色温和,墨黑的眸子却不见一点笑意。
显然他不是很相信时宴说的话,准确来说,他从未信任过时宴。
时宴对此也并不泄气。
宋誉本就戾气丛生,他是杀人如麻感情麻木的罗刹,也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来自地狱的恶鬼。
想要感化拯救他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宋誉并未戳穿她假装不会凫水这一事实,就算戳穿了,时宴也会有千种万种借口解释。
过去他并不在意这个贪慕虚荣的小丫鬟,只觉得她愚笨,惨死他人之手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什么时候开始,宋誉觉得跟她周旋在一起也不乏乐趣。
“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桥下?”
“我……”
时宴一时间怔住,还在纠结该如何回复这个问题,眼眸一抬,便发现他们已经走回了睿王府。
再看宋誉,他神色自若,施施然踏进门,似乎方才的问题只是不经意一问,并无想要追究到底的意思。
时宴方松一口气,她是宋誉的贴身丫鬟,宋誉的日常起居生活几乎全由她在负责。
她小跑至其身边,问:“殿下,可要沐浴?”
“嗯。”宋誉温声回她。
“那殿下稍等片刻,我这就命人去准备。”
她自己其实也没好到哪去。
虽然身上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可这厚长的墨发依旧是湿漉漉的,贴着她的脖子很不舒服。
跟丫鬟吩咐好之后,她正欲回屋美美泡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不料一双熟悉的蓝色勾线绣花鞋出现在视野中。
时宴抬头一看,果见满脸怒气的赵嬷嬷。
这下坏了。
时宴心中暗想。
她此番出门一声招呼也没打就跑出去,赵嬷嬷最不喜不听话的下人,依照她曾在宫中做事的脾气,时宴这回行为上逾了矩,处罚是无法避免的。
她只好立马收起性子,埋下脑袋乖巧出声:“赵嬷嬷。”
“刚回来?”
“正是。”她温声回道。
“我告诉你,这儿虽不是宫中,免去了森严的宫规,但睿王府也有睿王府的规矩!”
赵嬷嬷满脸怒气,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输出:“你不要以为自己是殿下的贴身丫鬟就可以为所欲为,不把我赵嬷嬷放在眼里!”
时宴安静地听着她的训斥,赵嬷嬷见其默不作声,脸色一如平常,只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
最终以罚时宴将府上一切杂草野花清理干净收尾。
睿王府面积不小,需要清理的野花野草放眼望去犹如一片花花绿绿的汪洋。
时宴一手握着锄一手提着桶,无奈叹口气,只好认命。
她蹲下身,撸起袖子,藕臂上下舞动。
好在这种锄头形似鸭嘴,小巧尖锐,挖入土中并不费劲。
挖累了她就伸展双手,倏地站起想要活动活动筋骨,却不料用力过猛,眼底蒙不丁一黑──
“当心!”
耳旁响起一个动人悦耳之声。
一股大力从腰后接住她,待视线恢复清明时,入眼的是一个陌生的面庞。
时宴赶忙拉开二人的距离,细细打探面前的少年。
此人年纪看上去不大,穿的是下人统一的衣服,头发被高高束起,相貌放在下人当中还算出色。
那眼眸很是乌黑深邃,可惜就是多了几分藏不住的功利。
时宴听府上一些丫鬟说起过,说府上前几日新来了一位相貌极好的小郎君,负责府上花草竹林树木的修剪。
此人性子温和有礼,见人都会热情打招呼,因此也惹得几位姑娘说起他时频频生笑。
时宴猜想此人便正是丫鬟们口中的那个小郎君了,好像是叫……尹乌?
尹乌语气略带焦灼,关切问:“你还好吧?久蹲之后还是不要突然站起的好,容易头晕目眩。”
时宴后退半步,微微欠身:“多谢,多亏郎君,我并不大碍。”
她长发黑亮,发髻有些微凌乱,可在那杏腮桃脸面前,只让人觉得一切都如此和谐,更显一种协调的凌乱美。
尹乌两颊发红,说起话来也开始变得不那么利索。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他腼腆一笑,眼神时不时飘向时宴出水芙蓉般的小脸,始终不敢大胆正视她的眸子。
“府上这些杂活本该都由我来负责,应该没有第二人分摊。不知姑娘是……?”
时宴答道:“我因触了规矩,被罚清理府上所有杂草野花,所以才会在此忙活半天。”
“原来如此。”尹乌恍然大悟。
心中砰砰直跳,鼓起勇气道:“杂草可难清理,若是处理不到位,没过几天它又会长出来,反正我就是负责这一块的,要不我陪你一起吧。”
时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小锄,又看了看似乎没有任何影响的一片杂草,肩膀手臂传来的酸意还分外清晰。
若是有个帮自己一块,那岂不是事倍功半,正好合她心意,早日解放。
遂爽快道:“好啊,那便多谢了!”
尹乌受到了正反馈的鼓舞,兴高采烈喜上眉梢,凑近时宴的身边。
耐心地告诉她要除草就要将其连根拔起,如何握小锄才是最不费力最高效。
时宴认真倾听着,一时间忘记了二人之间愈发窄小的距离。
远远望去,就好像一对初生情意的璧人正你侬我侬。
时宴挥动手臂,正想大展身手一番,却不料一个抬眸,猝不及防就坠入丛丛茂密的葡萄风信子后那双冰冷的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收藏破250啦,嘿嘿谢谢大家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