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巫坛躬身低头,面挂微笑。
他已年过半百,从小便在元景帝身边侍奉,过去这么多年,不说是元景帝肚子里的蛔虫,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巫坛心中跟明镜儿似的。
“那皇上的意思是……让九皇子再等等,待会再传召他?”巫坛温声询问道。
元景帝冷哼一声,折子往案上一丢,发出“啪”地清脆一声声响。
他眼中闪过一丝嫌恶,末了朝巫坛挥挥手:“罢了,他敢放火烧雅淸殿,朕担心要是朕再怠慢一点儿,将来他将朕的养心殿都烧咯。”
巫坛笑着诶了一声,转身去开门的瞬间,他听见元景帝唉声叹气:“这孩子心机如此深沉,怎么一点都不跟旭儿学好呢。”
时宴蹲在大树下,又饿又困又冷。
都过了这么久这个皇帝怎么还不愿意见宋誉,要是有事耽搁派人出来通知一声也行啊。
只是看着宋誉一动不动、犹如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一般跪在殿前,时宴心情变得些微复杂,一下就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好。
终于,在养心殿殿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巫坛不急不缓走到他的面前。
他的神色温和,这些天跟着宋誉受够了那么多白眼,时宴第一次见宫中原来是有下人能尊敬地对待宋誉的。
他跟宋誉说了声皇上传见他,宋誉轻轻启唇,与巫坛道了声谢。
可因为跪的时间太久,还没完全站起,又重重地跌跪在地。
时宴脸色一变,立马冲上前去扶住宋誉,巫坛十分诧异地看过一眼时宴,“你好像是九皇子的奴婢吧?”
时宴恭敬欠身应下:“回大监,正是。”
她脑海中闪过几个片段,原身与巫坛这种身份的人是牵扯不到一块的,所以脑海中只有当元景帝的轿子经过时她在远处那么淡淡地瞥一眼,羡慕着跟随在元景帝身边的,风光无限受人尊敬的巫坛。
巫坛佛尘一甩,点点头。
他并没有立马进养心殿,而是等宋誉进去身边没有其他人之后,才像是随口说了句:“九皇子这些年过得挺辛苦。”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温和的眸子微微眯起,眺望着紧闭的殿门。
时宴微微一笑,莞尔道:“大监惦记着殿下,殿下心中想到您便不会觉得辛苦。”
“你这丫头,嘴巴倒是挺利索。”巫坛回过神,眼里攒着欣赏的笑,朝时宴微微点头。
他也许觉得时宴在奉承自己,毕竟坐到了大监这个位置,掌管宫内诸多事物,时刻伴随皇帝左右,这样肩比天子的风头就算是太子都要对他刮目相看,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宫女。
可时宴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都是真心的。
原著里宋誉杀了所有人,却唯独对这位大监留有仁慈。
巫坛虽为一届宦官,自古对宦官评价都是灾星,认为宦官当道揽权必败政败国,他最初也不是这么幸运,一上来就坐上了大监这个位置,而是踩着无数尸骨无数屈辱一步步成为今天令人尊敬之人。
而正是这样经历了人情冷暖的人,也许是出于惺惺相惜,对宋誉并没有其他人那般冷艳旁观,反倒是每次见到宋誉都会赠送一点点心。
可惜后来皇位易主,宋誉有心留巫坛一命,巫坛却在元景帝逝世的第二天自尽而亡。
他怜惜宋誉,但他也忠诚于元景帝。
元景帝与宋誉独处的时间不长,约莫两三口茶的功夫,殿门被打开,宋誉从中走出来,依旧面无表情,神色上没什么太大变化,走到时宴面前时,他朝巫坛拱手作揖。
“大监。”
巫坛语重心长地看着他,闻声应下。
宋誉微微勾唇,道:“多谢大监一直以来的照顾。”
时宴第一次看见宋誉露出这样的神情,专注,认真,虔诚,如此真心实意。
“九皇子,奴才并没有特别照顾你。”他微笑着回道,说罢双手置于身前,雪白的佛尘在风中轻荡,“九皇子早些休息罢,奴才还要照顾皇上。”
时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宋誉,宋誉脸上恢复了冷清,那双漆黑的眸子像两块上好的墨玉,在一片清辉月色下熠熠发光。
“殿下,咱们今晚住哪儿呀?”她好奇问道。
“出宫。”黑夜中宋誉眼中一道精光闪过,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
陌生的府邸面前站着两个黑色身影。
左边那人一袭漆黑冰蚕锦裰衣,墨发高高竖起,朗目疏眉,身仪明秀。
他身边的少女穿着墨玉绿钩针半袖季绢半臂软缎,鹅黄直针缂丝斜裙在夜风中轻轻飘动,她双手紧握置于胸前,明眸里是充满对新鲜事物的强烈好奇。
二人正是刚出宫的宋誉与时宴。
时宴疑惑问道:“殿下,以后咱们就住这儿了吗?”
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这个府邸也不像有人住的样子,除了他们两个人,这里还有多的生命吗?
“是。”宋誉回答得很简洁。
“可既然皇上给您封爵允你开府建牙,那其他丫鬟奴才呢?”
宋誉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咻”地一下火苗高高跃起,时宴凑他凑得很近,差一点儿没被这突如其来的火苗烧焦前额的头发。
她赫然往一旁小跳,火苗照在她白玉般的脸蛋上。
宋誉忽然觉得,那双乌黑圆溜的眸子在火光中没了平日的讨厌,倒是多了几分灵动。
“今日什么时候了?父皇愿意赐我府邸让我住下就已经让出很大步了。”
他走上前,修长骨感的手碰到大门上的两个铁环,而后有些自嘲道:“我又不是宋旭,他怎么会担心我晚上会不会冷,会不会害怕。”
宋旭是原著男主。
说起他时宴不得不承认这种男主才是符合大家胃口的菜。
温和,有礼,有修养,最不喜欢朝廷纷争、尔虞我诈。
他心中有大义,热爱自由,却甘愿为了女主将自己置于权利的洪荒之中,如此深情又温柔,当初时宴被二人之间的神仙爱情迷得不要不要的。
她乖巧地接过他手里的火折子,方便宋誉用锁开门,甜甜说道:“殿下,你这不是还有我吗?我担心你呀!”
“啪嗒”一声,锁被打开了。
宋誉夺过她手中的火,时宴见他白了自己一眼,跃动的火光下,小小的火影照应着二人身体,昏黄光线里连耳根的红晕都隐藏得十分妥当。
时宴挑了间紧挨宋誉的屋子,宋誉懒得管她选的是不是只有主子、长辈才能住的正屋还是丫鬟住的厢房,反正这府上空旷得很,以后也不会多进来些人,她若是喜欢那就随她的便。
夜色渐浓,时宴随意收拾了一下房间,院内的大槐树在风中发出一阵呜呜声,她吓得后背发凉,换了个新地方,居然睡的还不比在冷宫安稳。
屋檐下悬挂的红灯笼被月光投射在窗前,那黑影就像一个小小的人影,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阵阵发凉。
犹豫半天,最终时宴决定抱着被子走向了自己旁边的房间。
叩叩——
“殿下?”她耳朵紧紧贴门,试探性发问:“殿下,您睡了吗?这么冷的夜晚,我想您一定需要一个暖床的小丫鬟吧?”
宋誉:“……”
面前的黑影微微蹙眉,眼神望向宋誉,请示他要不要把这小丫鬟……
手在脖子前利索比划了一下。
时宴见屋内没反应,又轻轻叫了一声:“殿下?”
宋誉无奈扶额,他摇了摇头,那黑色身影显然愣住片刻,只见宋誉朝他挥挥手,那人只好听命。
屋外的时宴听着屋内好像响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声响,拉耸着脑袋扣弄木门:“好吧殿下,我跟你说实话,是我害怕睡不着觉,你就看在我这些天如此细心照顾你的份上,让我进去打个地铺吧?要是你愿意,你睡地铺我睡床也是可……”
她还在美滋滋地与屋内之人说着,耳朵忽然一动,似乎听见一阵人影闪过的声响,她被吓得浑身汗毛立起,回眸大声道:“什么人!”
“哐当。”
门被打开,时宴一下落入那双清冷的眸子。
宋誉披散着头发,他没有穿外衫,里衣松松垮垮的就像搭在衣架上那般搭在少年初长开的骨骼上,他紧闭着唇,眸子如鹰一般勾住少女的脸蛋。
黑的眼,红的唇,再往下是凸起的喉结,坚硬的胸膛,然后是……
时宴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了,精致的耳垂蔓上两抹嫣红,她忽然有些心虚要打退堂鼓,却冷不防遭面前的人一勾——
宋誉不耐烦地掐住时宴的后脖颈,然后又是“哐当”一声关好门,冷冷吐出两个字——
“麻烦。”
另一边,兴王府仍旧夜夜笙歌,悠扬婉转。
“父皇赐给宋誉一幢府邸?”宋琸玩转着手里的夜光杯,眸色一沉,不知在想什么。
前来汇报的下人擦擦额角的虚汗,应道:“白日那冷宫着火了,那火烧得半边天啊,居然没能烧死那废物。”
“蠢货,他现在可不能死。”一只夜光杯狠狠砸在那人脑袋上,宋琸哂笑道:“本王东西还没拿到手,他若是死了你给我找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