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伤【捉虫】

连续下了三天的暴雨过后,太阳终于从坐落有序的红高墙那头缓缓升起,墙头被覆盖上一层磅礴又隐秘的金色光圈。

门前的香樟树枝繁叶茂,殿内杂草丛生,狗尾巴草长了三尺高有余。

宋誉住的地方虽叫雅淸殿,古典高雅,可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冷宫,因此从外看上去,雅淸殿就如同鬼殿一般荒凉、冷清,让人慎得慌。

不过自从那夜过后,时宴再也没见过宋誉。

偌大的雅淸殿除了宋誉,便只有她这一个丫鬟,而如今宋誉不知所踪,她一人在陌生的地方就显得更加凄凉。

虽然说宋誉就算在,除了添堵,他也发挥不到什么大作用。

时宴的记忆里,她除了每日出去假装偶遇此时风头最盛最受宠爱的兴王宋琸,偷摸练习从舞姬那学来的飘飘若仙的舞蹈,还有便是时刻练习仪态,小到一个眼神,微笑时嘴角上扬的角度,为的就是某一天被哪个王爷亲王看上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

冷宫之中本就不是人能待的地方,宋誉从小住在冷宫,她也被跟着牵连进来,心中颇有怨言不说,还得伺候这半个主子。

活不重,只是负责照顾宋誉饮食起居,不过好在这人行踪不定,经常消失好长一段时间不见其人,所以她连同送饭伺候这一事都免去了。

时宴不得不在心中竖起大拇指,连声敬佩。

这等拼命改变命运的精神,实在值得她学习!

为了早些治好前些天受的大大小小的伤,时宴胆子一壮,蹑手蹑脚地溜进宋誉的房间。

堂堂一皇子,拿你点什么金创药不过分吧?

谁料她刚关好门,手还没有碰到床头枕头下那个锦盒,“砰”地一声房门被撞开。

她的心咯噔一响,眼底突然腾起淡淡的心虚,手下意识地弹回来,猛地转身——

一股浓厚的铁锈味扑鼻而来。

还没来得及惊呼究竟是哪个登徒浪子亦或是哪个又找她麻烦的小宫女,眼前忽然一黑,一袭黑影便朝着她倒去。

“我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就是想进来拿点药,你也不必要弄死我吧!”

时宴傻眼了,疯狂推搡宋誉的肩膀,可少年的身体沉重毫无动静。

半晌过后时宴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又忽感手心全湿,抬手一看,一抹刺眼的鲜红刺得她的眼睛生疼。

死、死了?不会吧。

“殿下?宋誉?”她放柔了声音,试探性推推身上的少年。

少年痛苦地稍稍挪了挪身子,却依旧压在时宴身上。

屋外喜鹊喳喳,小孩老奴追逐戏耍,他埋在时宴的肩窝,与其说温软,不如说隐隐可怜。

“别说话,让我休息一会。”

她撇嘴嘟囔,“你身上脏死了,别把我弄脏呀。”

可宋誉没有反应,就跟死了一样,气息微弱而身体湿热,时宴干脆卯足了劲,将人使劲往旁边一推,宋誉发出一声难受的闷哼。

活该,这可不能怪她。

她才是那个不爽的人,虽然身体不是自己的,但莫名其妙被人推倒,无论是面子上还是心理上都很难让人接受。

“你不是皇子吗?不是将全书的人都杀了个遍吗?怎么还被伤成这副模样?”她细眉蹙起,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

宋誉紧眼不言,看样子昏了过去,自然不能回应时宴。

不得不承认他长得很好,原书对宋誉的描写也是毫不吝啬的,譬如所谓“面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眼如墨,目若秋波。”

她第一次如此打探这个小说中后期会成为被利益熏心、亲友反目、朋友成仇,一生无人可爱亦无人爱他的悲惨人物。

宋誉皮肤很白,比抹了水粉的女人还要白上几分。

那嘴巴又红又娇,却又不显文弱和女气,倒是与少年的坚韧戾气完美地融合于一身,也难怪读者会称其“俊比再兴,貌若好女。”

他此刻扭曲着眉头,显得异常痛苦。

如浓墨般的青丝混杂血液沾附在长长的脖颈,凸显的喉结在黑发下若隐若现,脸上、脖子、身上无一干净之处,道道血印留在他脸上,竟然显出一种诡异的妖艳。

血已干透,伤口上结了痂,额头上、手臂、后背、大腿没有一处是好的。

她有些不忍地看着宋誉,一缕痛苦从双眸闪过,仿佛自己置身体验过一般。

真惨啊……

如果这都没死,那他绝对是条汉子。

看着他这么奄奄一息的样子,一身正气的时宴当然想直接将这个最大的祸害掐死于襁褓之中,这样全员皆大欢喜。

可她忽然想起系统的任务,居然让生长于红旗之下的她来救一个背着一部刑法和沉重道德枷锁的大反派,时宴顿感头疼。

经过内心片刻的挣扎和纠结过后,她最终无奈叹气,祈求他能听见自己最简单的请求:“也罢,我这人内心深处仍是个善良之人,等你醒的时候一定要相信我是好人,千万不可以拧断我的脖子,听见了吗?”

受了这么重的伤,如果不及时处理,如今又正值正夏,若是伤口发炎病情恶化,就算宋誉有九条命,估计也不够他这样挥霍。

在原身的记忆里宋誉对这雅淸殿的任何东西都提不起兴趣,唯独枕头底下这个小锦盒看得很宝贝似的,她继续方才被打断的动作,偷偷将锦盒偷拿出来,打开一看,里面静静躺着一根簪子。

时宴:?

簪子?她仔细回忆着书里的剧情,好像没有提及过一只簪子的故事啊?

可能让宋誉看得如此重要的,想必一定是什么重要之物。

难道这只簪子是女主掉落的?就好像童话故事里王子拿着灰姑娘掉落的水晶鞋那样每家每户寻找水晶鞋的主人。

像宋誉这种偏执狂,别说女主的一根簪子,就算是一根头发,他能拿着跟宝贝似的收藏着也是极其合理的。

她赶紧将其收好放回原位,默默地想,自古男二都不得善终,你最后还不是被女主给灭了?真是可怜又可悲啊。

时宴起身在屋内左翻右翻,终于在某个抽屉里找到两瓶小金药。

她先是从快要见底的水缸里打半盆冷水,浸湿毛巾,拧干水分,替宋誉小心翼翼擦拭着干枯的血迹。

时宴全程几乎都是皱着眉头扯掉他的衣服。

宋誉很清瘦,但并不孱弱,少年的身体渐渐长开,像是原本小小的幼苗某一天得了春风雨露突然茁壮成长。

这滑嫩的皮肤,略有所成的胸肌,精瘦的细腰,再往下这性感的......人鱼线条。

“咳咳!咳咳!!”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时宴猛地清咳两声,略有狼狈地移开视线。

她发誓,这都是情况所迫,绝对不是她故意想看的。

再说了,一个黄毛小子,有什么值得看的?

不过,她盯着自己的手指,表面上毫无波澜,可思绪不知早就飘到了何方,偷偷地比划着究竟会有多长。

呸呸呸!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她目光闪烁,晃了晃脑袋,想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晃走,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时宴啊时宴,认真点行不行,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瞧你这出息!

再看宋誉一身伤势,血肉模糊啊。

这是去滚钉床了吧,否则怎么还伤成这样了。

看着奄奄一息的宋誉,她有些于心不忍了。

虽然说他未来会成为那个杀人不眨眼、毫无同情怜悯之心的大反派,可现如今的他脆弱是真的,可怜也是真的。

方才她脱衣服的时候,有些布条粘在他的肉里面,她闭眼,用力一扯,径直将一块肉给撕扯了下来。

太惨了。

可是,任他现在再怎么惨,博人同情心,也不能忘了长大以后这个大反派做的那些丧心病狂之事。

时宴这么想着,内心忽而又坚定许多。

不知是因为人生第一次照顾伤势如此严重的病人,还是故意发泄内心的恨意,她的手脚还不够麻利,少了点技术,直接将昏死过去的人痛醒过来。

“嘶——”

他倒抽一口冷气,长长的眼眸挣开一条细缝,似有光芒闪烁,又似星辰点缀。

时宴听他突然开口:“你还想杀了我吗?”

她被说得满头雾水,瞪着疑惑的眸子对上宋誉黑黝深邃的眼眸。

“我何时说过要杀你?”

宋誉很是勉强地半支起身子。

他伤得有些重,现在似乎只靠着一口气吊着,目光明明恹恹的,眸底的尖锐却像一把锋利的刀,令时宴不得不提起心,更加谨慎应对他接下来的动作。

“本皇子先前同你交集不深,但也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向觉得你若是待烦了就自己走,可后来也知晓,宫里的人没半点自由,也就意味着你必须待在本王身边服侍本王,除非哪天本王死了,你就自由了。”

他语气很是舒缓,像是远方越过重重山峦传来的声音,舒缓中又带几分空灵。

时宴抿了抿嘴,对他突然的平和感到一丝意外后,猛不丁地却遭宋誉冷眸一横。

他勾起一抹冷如霜的笑,“所以你同四哥私下的那些事本皇子本不想同你说破,但有些时候也不得不提防。他若是想杀我,根本不需要你这么费尽心机,所以说到底不过是把你当猴耍,而你却眼巴巴地以为人家拿真心待你,真是蠢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面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眼如墨,目若秋波”是出自《红楼梦》对贾宝玉的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