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几日不见,许时凝却发觉这位夫人有些不一样了。
原本萦绕在她眉间的悲戚淡了不少,那双总是犹疑的眸子透着几分决绝。
许时凝一愣,见夫人在大女儿的搀扶下一点点走到堂前,身形瘦弱,摇摇欲坠。
高堂之上岂是随便谁都能上的,她想去帮扶一把,身后却有人拉住她的手腕,她一回头,季韫舟向她摇了摇头:“别去。”
“此事需由她自己解决,才算是了结。”他一顿,“你我出面也不方便。”
是了,她特意雇了这么多人来唱戏,就是想到裁缝铺那两人都认得他们,不想给他们再撒泼的机会,将事情越理越糟。
许时凝没再动,只见府尹朗声问道:“你可知高堂之前,围观者不可肆意喧哗?”
“民妇晓得。”夫人脸色苍白,却没有后退一步,“民妇姜氏,正是堂前主犯的家人,得知他们犯事,特来......”
“文素啊,文素你可算来了!你的嫁妆钱还剩多少?你去杨记铺子里帮几天工好不好?”林鸿程看见她像看见了救命稻草,慌张大喊。
姜文素的身子僵了僵,再开口语气坚定:“特来状告他母子二人。”
林鸿程闻言一震,不敢置信道:“你胡说什么?!”
“民妇嫁到林家十五载,为林鸿程生儿育女,操持家事,甚至连嫁妆都拱手相让,可他却从未顾念过夫妻之情,从未将民妇视为一家人过。”
姜文素轻颤睫毛,几欲落泪,还是忍住:“我生育三胎,三胎林家人皆未请稳婆,全靠我自己苦挨......甚至生第三胎前,因与他起了争执,他竟故意推我,害得我险些难产丧命!”
许时凝的眉眼也冷了下来,原来连那日产妇难产跌倒都不是意外,是那狗男人推搡导致的。
“姜文素,你别太过分了!”林鸿程目眦欲裂,“我是你丈夫,你敢状告我,看我回去以后怎么收拾你!”
姜文素神色平淡,嘴唇紊动半晌,最后只道了一句:“没有以后了。”
她跪在堂前,身形单薄,声音却悲绝。
“为了稚子民妇忍了十五年,如今看透他的真面目,实在难以再忍。求青天大老爷一个恩典,许民妇与他和离!”
“我不同意!”林鸿程气红了眼,“姜文素,你就是看我家如今遭了难,想要卷包袱逃走。我怎么会娶了你这钟薄情寡义的女人,你...你恬不知耻!”
他骂得极为难听,将所有的过错都怪在妻子身上,引得周围人喁喁私语。
许时凝实在忍不住了,刚要开口怼人,却见姜文素冷笑了一声,笑得讽刺又尖锐。
“林鸿程,若我替你母亲去杨记成衣铺,免你悔约罚,你可愿和离?”
此话一出,四周瞬间安静如鸡,齐刷刷看向了林鸿程,似乎都在等待他的回答。
林鸿程的脸刹那间憋得通红,良久没能说出话。
“你可愿意和离?”姜文素的声音蓦地拔高了些,她显然知道那个答案。
他最终支支吾吾,声如细蚊。
“愿意......”
堂前登时炸开了锅,满是指责唾弃他的声音。林鸿程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去寻刘婆的身影,却发现自家娘早已被衙役拖下堂去了。
许时凝在堂下也不得不佩服这位夫人。
原本她今日的打算只是让夫人来提和离之事,让林鸿程自己去赔那两笔罚金,但夫人这一出以退为进,直接把林鸿程变成了人人唾弃的懦夫。
高明,很高明,又很决绝。
“肃静。”府尹发话了。
他拍响惊堂木,顿了好一会开口:“既然此人不堪托付余生......那本官便做这个主,让你二人和离。明日你且将婚契拿来府衙吧。”
姜文素从怀中掏出那纸束缚了她十五年的婚书,深吸了一口气:“我已经带来了。”
“府尹大人,我家中尚有三位幼子,最小的不过才出生,还离不得娘亲。还望大人作主让她们都留在我身边。”
“不行!”林鸿程出声阻止,“不行,那是我的儿子,那是我林家的血脉!”
府尹还没发话,堂下已经有忿忿不平之辈开骂:“你个懦夫,把儿子留给你有什么用!跟着你吃牢饭吗?”
“但是这妇人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往后的日子肯定过不下去.....”
“也是,这都三个孩子了...怕是都改嫁不出去,谁会要......”
许时凝看着周围几个嚼舌根的人,这下真没忍住:“三个孩子吃你家米了?你要真这么操心你去替人养一个如何?”
“你——”被怼的人起了怒意,刚想骂回去,又看到护在许时凝身边的季韫舟,没敢吭声。
“若再喧哗,尔等全部退下。”府尹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与季韫舟的视线一错而过。
见季韫舟点了点头,府尹这才宣判了最后的结果:“林鸿程与其母皆犯律法,无力抚养子女,由姜氏独自抚养。”
“既然姜氏愿意代工,悔约罚可免,但给杨记成衣店的赔金不可免。”府尹又似不经意看了季韫舟一眼,见季韫舟嘴唇翁动,才接着道,“就赔...赔五十两。”
“五十两?!”林鸿程吓得一哆嗦,“大人,就算是把我家裁缝铺卖了,也凑不到五十两啊!”
府尹没有理会他,一掀衣袍:“退堂。”
众人皆散去,只余下林鸿程在原地哀嚎。他本来还想去拉姜文素,被衙役冷目而对,又没了那个胆子。
许时凝在府衙外等着,见夫人走了出来,忙叫季韫舟把备好的马车叫来。
“都结束了。”许时凝轻声安慰她。
夫人的大女儿连声向许时凝道谢,被许时凝制止,马车带着她们先回去胭脂巷接孩子,准备之后去许宅安安心心坐月子。
趁着姜夫人收拾细软的空隙,许时凝去找了杨掌柜,向他最后把这桩事交代清楚。
那铺子没有姜夫人在时,林鸿程和刘婆坑蒙拐骗了不少附近的父老乡亲,如今都该吐出来。
“有官差在,林鸿程不敢不赔钱给您,就等着他卖铺子来凑吧。”
杨掌柜也冷哼一声:“林鸿程克扣家用游手好闲,刘婆空有手艺却没人品,那铺子原本就是姜夫人在操持了,如今姜夫人离开,这样的结果最好不过。”
许时凝又取了之前定下的婴儿服,都是她自己画的草图打样做的,就是画得不怎么好。
没想到做出来的效果意外好。
“许姑娘,您要我做的这婴儿衣裳倒是新颖。”杨掌柜看她满意,摸了摸鼻子,“我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将这图样留给我,往后我铺子按这个样式来做。”
他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若有人买了,给您也算分成,您看可以么?”
许时凝仔细抚摸着婴儿服的料子,用的都是顶好的布料,比她一开始说给杨掌柜的还要好。
杨掌柜说是因为婴孩皮肤娇嫩,故而特意找的绵软布料。
“当然可以。”她点了点头,又另外拿了一笔银两,“今日您的铺子遭了罪,这是补偿您的。”
“不用,今日挂的都是些便宜衣料,不值几个钱。您做衣裳的钱已经给的够多了。”杨掌柜摇头。
他又想起那张用来做戏的雇佣契书,从腰带的夹层里取了出来:“这契书本是幌子,还是交给您妥当。”
没想到古人的腰带都能装东西,许时凝感到新奇。
但将纸契收回锦袋里时,她动作却突然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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