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洛京城东有一翠色绵延的山峰,名为祥光峰,半腰处建有一云林寺。

云林寺是洛京城最大最豪华的寺庙,专供达官贵族进香参拜。

危静颜乘坐着国公府的车马,随府中众人一同前来烧香拜佛。

车帘外,莺啼鸟啭更显山林幽静,百花点缀引来蝴蝶飞舞,她赏着林中之景,心思却是百转千回。

自她回国公府,这是第二次跟着府里的人一同来云林寺进香,两次待遇是截然不同的。

上次菩萨寿诞,出行前一天,老夫人以乞愿为由,手抄心经。

九十九遍心经,她为了暂避锋芒,留住名声,抄经至深夜,第二日坐马车往云林寺,倦乏颠簸,好一番折腾。

而此次前来,一路顺遂,众人皆好生相待。

理由并非三皇子,而是她在外打仗的父亲。

边关传来消息,她父亲大获全胜,已在回程路上,大军返京,月余便能回到京师。

此行进香,是莘国公为还愿而来,感念神佛庇佑危家门楣。

危父凯旋而归,危静颜在府中地位自是水涨船高,她和安乐公主的计划也稳步走上正途。

事情顺遂,景色怡人,危静颜的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不多时,古寺洪钟绵长入耳,清冷檀香四处弥漫,危静颜跟着众人入殿参拜。

大雄宝殿上,佛像金碧辉煌,宝相庄严,佛前青烟漂浮,似仙气缭绕。

国公府一众女眷,俯首跪拜,静心乞愿,而危静颜目光四下扫过,趁着无人注意,敷衍一拜,随即起身,抬头看着食人间烟火却高高在上的神佛,轻蔑一笑。

正殿参拜完后,各自散开,有前往偏殿进香的,有前往禅院听大师讲解佛法的,危静颜对那些毫无兴致,她领着自己的两个丫鬟,在寺院园林中赏景说笑着。

行至一百年银杏树下,她悠悠然坐于树下的石凳上,品鉴着云林寺的好茶,观赏着那有着粗大的枝干,嫩黄如小扇子般的银杏叶。

此时的银杏不如深秋金黄时好看,却有着勃勃的生机,积蓄的力量,待时机成熟,惊艳世人。

甘棠为她斟着茶,好奇问道:“既来了寺庙,小姐为何不再去参拜一下,也好多沾些福气。”

危静颜抬眸和她对视,轻声问道:“你信这里的佛吗?”

“当然信,洛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都来这里进香,可见是相当灵验的。”

甘棠隐约觉得小姐好像并不是很高兴,可她也不清楚理由是什么。

危静颜玉笋般的手指轻绕着鬓边的发丝,缓缓说道:“佛说众生平等,此间寺庙却只招待达官贵人,拒平民于门外,其灵验之说,倒可以看做是神佛被金钱所贿,为权贵行便利,如此,与其拜神,不如跪拜权势。”

说着这话的她,嘴角是笑着的,眼神是冰冷的。

因为有一人,跨过了地位阶级,落得个惨败收场。

这世间很多事,犹如这寺庙,平民者不得入内。

往事在脑中浮现,危静颜的笑容一点点的淡下去,再其消散之前,银杏树后一声轻笑,令她恢复了假面。

“本王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还真是有趣。”

一金冠华服男子走出来,此人眉飞入鬓,目似刚星,英气俊朗,通身上下均贵气,他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危静颜的对面,上下打量着她。

“恪王殿下安好。”

她认得他,他是五皇子恪王桓筠祁,皇贵妃之子,听闻此人性情骄纵,不喜约束。

眼下他直白地盯着她看,失礼之举,真是应了传闻中的骄纵了。

桓筠祁在危静颜皱起眉想要离去时,又和她搭话道:“本王以前以为你是正经无趣的性子,原来不是啊,你虽言辞消极了些,不过蔑视神佛的那份勇气,挺不错的,本王很欣赏。”

贸然出现个皇子,还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而且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方才那番话,是连带着把他这个来云林寺的皇子一起给讽刺了。

危静颜权衡着,要不要冒着得罪人的风险,转身离去。

她想离开应当也没事,五皇子是皇上宠妃之子,从小备受宠爱,如今太子势微,废太子的言论甚嚣尘上,那之后,五皇子便是三皇子最强力的竞争者,也就是她的对手了。

不过面上功夫还是要做到位的,她知书识礼的形象不能丢,“国公府众人尚有要事,我不能久待,就此告辞,还望恪王殿下不要见谅。”

桓筠祁笑了,毫不客气地拆穿她说:“若是以前你说这话,本王肯定信,可听完你刚才那番言论,你说这话定然是随意找了个借口,想要避开本王。”

不然呢,给了体面的台阶,他顺着下就好了,自己非要说出来,不是让他自己没面子吗?

危静颜觉着有些纠缠了,她此刻没有心情和他周旋,国公府的人可都在着云林寺里,万一被谁见到了,解释起来就很麻烦了。

她们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她的,说是偶遇,没人会信。

她耐着性子说:“并无此事,王爷误会了,我真有要是要先走一步。”

她和五皇子见过不少次,但是真的不熟。

不知道他这突然因她一句话,为何会起这么大的兴趣。

早知道她就忍着不说了。

危静颜领着甘棠和乔幽就要走,五皇子绕步走到她的身前,拦住了她的路。

五皇子桓筠祁似乎是知道自己把人惹恼了,急忙解释说:“本王没有恶意,也不会对你做任何失礼的事,就是觉得好像重新认识了你,想和你说几句而已。”

他是出现得鲁莽了些,可她也不必跟防登徒子一样防着他吧,她还明知道他的身份的,从来顺风顺水的五皇子殿下,突然间有了些许挫败之感。

危静颜严肃了起来,琥珀色的双眸望向五皇子,说出的话是一点也没留情面了,“因寺中无趣,见我无家眷在侧,一时兴起来寻我开心,怎么,莘国公府的小姐是给恪王殿下解闷的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见她性格不同以往,顿觉她很特殊,好奇心起,想和她交个朋友。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因为有人突然出现,打断了他的话。

“五皇弟,你在此地作甚?”

桓筠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笑盈盈地拍着五皇子的肩膀。

五皇子不太自在地回道:“没作甚,遇着相识的人了,浅聊两句。”

桓筠祯没说什么,只暗中给了危静颜一个眼神,示意她趁机离开。

危静颜心里神会,趁着这俩兄弟说话的空隙,领着人就跑掉了。

五皇子桓筠祁望着她的背影,想到自己解释的话没有说出口,就想去追她。

桓筠祯看出了他的意图,特意挡在了他的跟前,拖住了他。

“皇兄,你做什么拦着我,我还没解释清楚我不是登徒子。”

五皇子桓筠祁很早以前就注意到安乐公主身边的危静颜了,她总是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他觉着她一定是个非常没有意思的女人,就跟别的贵女一样,温柔得跟个木头人一样,但分明如此,他却又总是不自觉地看着她。

今日听到她不屑神佛的话,他忽然有了一种画中无情绪的人活了过来的样子,这种新奇的体验是以往没有的,他觉得有趣极了,就不由自主地跟她搭话。

结果就搞成这个样子了。

桓筠祯一副知心兄长的样子,面善着,心是何种颜色外人就不得而知了,他劝道:“你已吓着人了,此时无论说什么,她都只会认为你不怀好意,不妨等以后再说。”

五皇子才不得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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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静颜匆匆回到了正殿,她再没心思四处闲逛,就在正殿待着,等国公府众人过来。

两位皇子为何出现在此,她是不清楚的。

回想起来,五皇子的举止是有一些奇怪的。

她在皇宫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五皇子是好色孟浪之人。

五皇子年岁十九,尚未娶妻,她以前也曾偶遇过他几次,也有在皇宫长巷中单独经过五皇子的身侧,他并未像今日这般纠缠,甚至都不曾说过什么话。

那今日是为何?

皇贵妃看上了她,所以五皇子遇见了她,便和她搭话?

还是五皇子因她几句随口之言,对她改了看法,起了好奇?

佛像之下,危静颜垂首沉思。

五皇子原也是人选之一,不过因其性格和行事作风不及三皇子,二中选一,自然是选最好的。

她摇了摇头,已做了选择,其他就没什么紧要了。

且此事好坏不定,不知三皇子见着了,会是何种想法?

她思忖着三皇子后续的举动,而设想着自己该以何种态度应对。

良久之后,她有了各种对策,而国公府的人也陆续来了。

进香已完,应当回去了。

临上马车之时,有一陌生的小丫鬟跑到了危静颜的马车前,将一张小纸条塞给了乔幽。

乔幽悄悄收下,进入马车后,交给危静颜。

那是桓筠祯的字迹,写出的话,又超出了她的预计。

“孤午膳用了面汤,醋多,甚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