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静颜将乔幽唤了来,她捧过一小坛酒,送到了桓筠祯的跟前。
“这是桃花酿,我亲手酿的,不会醉人误事。”
来见他,是不会空手而来的,下次相会不知何时,得留给他念想,睹物思人。
情意不真,体贴来弥补。
桓筠祯接过酒,轻嗅了一下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孤会好好珍惜的。”
言罢,他单手托着酒,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只簪子,碧玺桃花金簪,花托为点翠,珍珠为辅助,“孤能为你戴上吗?”
他修长白皙的手托着金簪,似紧张又似无措地望着她,等着她的回应。
自相识起,危静颜见到的三皇子,是君子风度,不会逾礼半分,言语和举止都无轻薄之时,以致为她戴上金簪都要事前询问她的意见,大事小事都不会强迫于她。
危静颜低下了头,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碧玺桃花金簪轻轻插入发间,佳人颔首轻笑,人比花更娇。
夕阳映入桃园,园中人双颊染红,不知是自身情意醉人,还是假借红霞之光。
礼已交换,人各往一方。
出了桃园,待三皇子走远了之后,危静颜将碧玺桃花金簪取下,交给乔幽道:“好生收好,等下一次相会慎王时,再与我带上。”
她今日戴着的是一套紫玉头面,淡雅温润的紫玉更显她之温婉,而这桃红的碧玺金簪坏了她整体的搭配了,人既然已走了,她也没有必要继续戴着。
此刻距离夕阳全部落山还有不少时辰,危静颜也不急着回府,她顺着桃园的回廊,来到公主府的天心楼。
安乐公主养了个戏班,此刻正在天心楼听戏。
危静颜进入后,坐在了公主的身侧。
安乐公主放下了手里糕点,兴致勃勃地打听道:“与美人共度一天,滋味如何?”
“公主,这话要让慎王殿下听到了,你我就把人得罪死了。”
危静颜顺手给安乐公主倒了杯茶解腻,颇有些无奈地说着,虽然公主说的也没错,以三皇子龙章凤姿之态,一句美人他担得起,只是他定然不会愿意听到这种话的。
安乐公主不似她的谨慎,大方地笑着,“这儿就你我两人,他听不到的,你也别总拘着自己,一天到晚心里装着事的人,活不长的。”
危静颜失笑,“你这么总咒我呢?”
“本公主哪里咒你,是激你,劝你放松些,有本公主在呢,你的天塌不了。”
安乐公主喝着她递过来的茶,试图宽慰她。
危静颜挑眉,轻呷了一口茶道:“多谢公主殿下,一会儿我吩咐下去,让各处的掌柜们把账本都交到公主府来,有劳殿下费心。”
安乐公主茶也不喝了,一个劲地叹着气,“别这么冷淡,这种时候你应该感动,而不是趁机给你自己减轻负担,唉,本公主真是想不明白,你说慎王他怎么就会被你给骗到呢?”
大抵是因为她家世显赫名声又好,还演的一手好戏。
危静颜是这么想着,恍然间又想起今日和三皇子的交谈,那一丝的违和感又冒了出来了。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是他不对劲,还是她哪里做的不好?
为何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危静颜不是第一次想这个问题了,她却一直想不通,好似是身在此山中,却不知路在何处的感觉。
眼下,有正事要商,她现将那些想法置于一旁,询问安乐公主:“慎王殿下想要推选一人为盐铁使,欲借公主这条捷径,公主以为如何?”
帮与不帮,皆有利有弊,她想听听公主的看法。
三皇子的意图是想澄清官场,举荐个清廉之人上位,事自然是好事,可清廉这种东西,谁说得准,前一任盐铁使说不准在上任前也是清廉的。
因而,与其相信不熟知的人,不如相信利益。
安乐公主是个喜欢图松快享乐的人,公主府多数事情她都乐意丢给危静颜拿主意,难得见到危静颜犹豫不决的样子,她点着人的眉心,笑道:“本公主都听你的,你要是拿不定主意,那就抓个阄,抓到哪个算哪个,人啊,哪有不出错的,有本公主在,偶尔出几回错也没事,本公主兜得住。”
安乐公主说这话是很有底气的,她早逝的双亲是为了当今圣上争夺皇位而牺牲的,有这份恩情在,不管危静颜做了什么,她都能保住她。
危静颜眉头舒展,是了,有公主这样的人,人和人之间的情意还是很值得守护的,选中三皇子也是看中了他的心他的情,既有情意,不妨就送他份大礼好了。
豁然开朗之后,她浅笑着说:“那便有劳公主在太后娘娘跟前献言了。”
“好。”
安乐公主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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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筠祯出了公主府,程元章已经在外头等着他了。
二人进了马车,桓筠祯将手中的酒坛随意一放,就开始处理小桌上的公文了。
程元章好奇地端详着酒坛,他揭开坛盖,清冽的酒香中夹杂着花香,果是好酒,他有些馋了,挤眉问道:“我能喝几口吗?”
“可以,但莫要喝光。”
桓筠祯连头都没有抬,一点也不在乎程元章在如何捣鼓那酒。
他这么一说,程元章有些兴致缺缺了,不喝光的意思他懂,桓筠祯是想留一些以便危家大小姐将来问起来,好有个交代。
“危大小姐挺好的,你要不要试着喜欢看看?不然将来娶了,成日里装着喜欢,岂不很累?”
程元章也是为他好,一个阴沉冰冷之人,一天到晚装君子装和善,他真怕哪一天,桓筠祯积压久了,把自己逼过头了。
尤其将来成亲了,在自己家里还得演着,能受得了吗?
程元章很是关心,要知道桓筠祯是个相当能忍的人,为了好名声,为了人心,把自己弄得跟个柳下惠一样,看得他直摇头。
“聒噪。”
桓筠祯不想理会这些,警告似的说了这么一句。
程元章把坛盖盖上,顿觉有些可惜。
可怜的危大小姐,一片真心错付,给了这么一个冰块。
天际太阳半落,晚霞红遍,马车徐徐而行,忽而一个急停,车内一下晃悠。
桓筠祯挡住公文,以免掉落,而程元章护着那坛桃花酿。
待马车稳定,程元章将桃花酿放回原处,对着酒摇头叹道:“又不是我的酒,我费这个力气做什么,早知不救你,摔个稀碎,让咱们慎王殿下去费心,该怎么圆谎。”
桓筠祯终于抬头看向了那坛酒,很不耐烦地道:“多嘴,还不去外头看看。”
到手之物,掌中之人,碎与不碎,有什么要紧,他已得到,其余便无甚关系。
桓筠祯双眸平淡,像一汪流不动的深潭,黑沉沉的,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他油盐不进,程元章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于是起身掀开车帘,查看何事阻了他们前行的路。
片刻之后,了解详情的程元章回到了马车,他解释说:“阮丞相府的马车,车里坐着的他一个庶出的孙女,得知冲撞了殿下的马车,就提出邀请殿下到旁边的茶楼一聚,亲自给殿下赔罪。”
他把“亲自”二字咬得极重,慎王府的马车出行时,只要挂着王府的标记,在街道行驶,从来是慢行不惊扰摊贩和路人,这都是桓筠祯为了名声刻意而为的。
因而,王府马车能被冲撞到,莫约有两种可能,一是对方急速行驶,二是对方有意为之。
程元章已弄清楚了,阮丞相家的马车速度并不快,那无疑就是冲着慎王本人而来的。
这些世家小姐们,怎么一个个都喜欢装出来的假象呢。
桓筠祯回想了一下,问道:“阮丞相的庶出孙女,是谁?”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来着,应该是最近见过的。
“你怎么把她忘了?就是那个在各种宴会上,总跟着别的小姐一起来跟你说话的那个。”程元章试着给他描述,见他没说话,也不知是想起了还是没想起。
不过,到底是多年好友,知道如何描述能让人想起来,“十年前的元宵宴,你救下的那个小女孩,就是她。”
桓筠祯的神情总算有了变化,他放下了手中的公文,“她真的经常找孤说过话吗?”
“我还能骗你不成?以我过目不忘的本事,我都能说出来她在哪些宴会上试图给你搭话,又被你如何扯着男女授受不清的大旗给忽视了。”
他这是面具戴久了,没用处的人就用礼貌的外衣给全部忽视。
君子的有礼是真的有礼,而桓筠祯的有礼,其实是骨子里的冷漠。
桓筠祯起了身,对还待在原处的程元章说:“走,去见见。”
嗯?程元章疑惑了。
虽说是他故意提出来想要打趣一下桓筠祯的,可他会答应见那位姑娘,是不在他的预料之内的,他还以为他会同往常一样,打发他去好声好气地拒绝人家姑娘。
起身时,程元章又看了看那坛酒。
“那这坛桃花酿?”
“放着,又不会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