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获人心这方面,苏蕴娇着实没甚经验,若论怎么讨人厌,她则是行家里手。
苏蕴娇交友挑剔,十六年来仅结交挚友一位,那位挚友还待字闺中,且目前人在外地,不在长安城里,无法向她讨教,也没有讨教的必要。
至于阿娘,她出身落魄贵族,与阿爹多年来相敬如宾,彼此尊重退让,自是也不懂如何主动去俘获男人的心。
安然在往炭盆里添放无烟煤,苏蕴娇别过头朝外,若有所思地问她,“安然啊,你说,怎么才能俘获男人的心呢?”
安然现在不过才十七八岁,对情爱之事亦一窍不通。她停下手边的动作,记起阿娘还活着时说过的一句话,“俘获男人的心,首先要俘获他的胃。”
她把这话告诉苏蕴娇。
苏蕴娇听后不住撇嘴,“这话纯属胡扯八道。咱们府上的林厨娘做菜的手艺可够好的,人人夸,也没见阿爹爱上她。”
安然一想,对啊,林厨娘可以说是俘获了国公府上下几十口人的胃,但她今年都二十八九岁了,还是没找到夫家。
看来阿娘的话不对。
苏蕴娇记得世面上有卖这类册子的,她交代安然,“明日雪停之后,你到街上去一趟,帮我找几本这方面的册子。”
安然放完手里的无烟炭,找东西擦干净沾有煤灰的手,“不用等到明日雪停。”她轻快笑道:“奴婢这就能给您找来。”
国公府里的丫鬟有不少年纪轻的,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待人和善,分配的活计不重,丫鬟们不必整日忙碌,有些许闲暇功夫做自己的事情。
十五六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国公府有三位公子,尤其是相貌最佳风度最好的二公子还未成亲,少女们常见他们,难免会做几场怀春的梦,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脱离现下这种凄苦劳碌的生活。
人生下来便被分为三六九等,唯有在做梦一事上是平等的。
有姑娘出门做事时买了几本教人如何获得男子好感的册子,其他姑娘争相传阅,书页都快被翻烂了也不舍得扔。
苏蕴娇拿到那几本快被翻烂的册子,当即掌灯数盏,裹着被子趴在床沿熬夜看完。
半夜三更,窗外飘雪未停,苏蕴娇从册子里抬起头,脸如菜色,一连打了十来个冷颤——做不来做不来,册子里写的这些事情她看着都浑身发麻直打哆嗦,可做不来。
甚么从对方身旁经过,装作不经意抬头与他对视,继而绽放璀然笑容;甚么打探清楚对方的喜好,并时刻牢记于心,不做令他心生抵触的事情;甚么有机会独处时,看似不小心地与他进行肢体上的接触,营造暧昧不清的氛围……
苏蕴娇想了想她做这些事情时的矫情样子,没忍住,又打了几个冷颤。
她将信将疑地问安然,“男人真的喜欢这样吗?”
安然打着哈欠道:“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咱府上之前有个叫小翠的丫头,她对守门的月柱大哥一见钟情。月柱大哥一开始冷淡淡的,对她没意思,后来小翠照着册子里教的做,没到三个月,月柱大哥竟然真的爱上了她……”时辰太晚了,纵安然刻意压着,哈欠还是不断冒出来,“半月前月柱大哥和小翠双双告假,回乡成亲去了,估摸下月初才回来。”
苏蕴娇毫无睡意。她示意安然往炭盆边靠靠,暖和身子,口中自言自语道:“效果这样好啊。”
苏蕴娇动心了。
太子现在对她也冷淡淡的,若册子里教的真有用……
罢了。苏蕴娇无声叹口气。豁出去试一试罢,反正她对主动追求他人这事一窍不通,没准按照册子上教的去做,瞎猫撞上死耗子,真能讨得太子欢心。
时辰着实不早了,苏蕴娇忧心安然现在回房捂不热被窝,一夜都睡不好,遂找借口道:“天太冷了,汤婆子也没用。安然,你别回下人房了,今晚留在我房里,睡床那头罢,正好帮我暖暖被窝。”
安然忙摆手,“不行啊大姑娘,奴婢是下人,国公爷和夫人要是看到奴婢跟您睡在一张床上,会责骂奴婢没规矩的。”
安然没有重活一世,自是没带有上辈子的记忆。苏蕴娇嫁给四皇子后,那个没心肝的苛待她,大冬天的只给苏蕴娇一条薄薄的被褥,为了取暖,苏蕴娇常与安然睡在一张床上。
她们之前曾有过命的交情,已不是简单的主仆关系所能概括的。
苏蕴娇劝安然,“有我在,你怕甚么?”她伸手拽她,“快进来,我的脚现在还是冷的。”
安然实难推脱大姑娘的好意,只得洗漱干净,小心谨慎地爬到床那头。
被窝里暖烘烘的,哪里冷了。大姑娘是怕她冷罢……
床软得跟棉花似的,安然陷进被褥里,心里暖暖的,半天没动弹。
良晌,她低声问苏蕴娇,“大姑娘是想俘获太子殿下的心吗?”
苏蕴娇掖好被子,没瞒安然,“嗯,是有这个打算。”
安然忧心忡忡,“奴婢昨儿个听到国公爷和夫人交谈,国公爷说,太子退亲这事乍一想不怎么好,可若细想,好处比坏处要多得多。他说您的性子不适合嫁入皇宫,将来迟早要出事,除却自个儿命丧皇宫外,还有可能连累整个苏家。太子那头退了亲,您可以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过一辈子,不用进尔虞我诈的宫廷,成天在勾心斗角中过活。”
苏蕴娇闻言默了稍许。
阿爹性子恬淡,喜欢过平静无扰的生活。他常说人不用大富大贵官居几品,求个安稳便够用了。结亲是圣人一力主张的,阿爹心里其实一直战战兢兢,但是碍于圣人的身份,不敢出言回绝。
太子那头把亲事退掉了,阿爹心里的高兴胜过愠恼,他一定不愿她与太子之间再有何纠葛。
可……她若想保住苏家,护住所有她珍视的人,便必须得违背阿爹的意愿。
“性子都是会变的。”苏蕴娇往床榻里侧挪挪,留出更多的地方给安然伸展手脚,“我知道,嫁入帝王家意味着要失去很多东西,其中包括我最重视的自由。但是安然,我不怕这些。我会学着变得聪慧机灵,亦会把性子磨砺成适合在宫廷中生存的样子,不连累任何人。”
安然没听过大姑娘说这样正经的话,她咬紧嘴巴,心里一时复杂极了,不知该说什么。
困意席卷而来,苏蕴娇钻进被褥里躺平,万分怅然地吐出一口气,老气横秋道:“我这辈子啊,不是为自己活的。”
不知为何,安然突然觉得鼻子发酸,眼眶也涩涩的。
她听不懂大姑娘的话是甚意思,却能听出她这句话里的惆怅、哀伤和凄凉。
一夜小雪未停。隔日上午,苏蕴娇早早儿起身,先去前院吃完早饭,顺便和小哥哥例行公事般拌了几句嘴,接着赶在二哥哥还没出门之前去云泥筑堵住他。
甚为忙碌。
虽说苏蕴娇颇为嫌弃昨晚读的那本册子上的所教的勾引男人的法子,但是罢,她对勾引男人这事儿一无所知,为求觅得太子欢心,只得按耐住恶寒尝试则个。
册子里教的做作行为,她都可以厚着脸皮去做,唯独太子的喜好她不甚清楚,需得好生打探打探。
二哥哥是太子先马,可谓是长安城里最了解太子的人之一,向他打探太子的喜好正合适。
云泥筑是苏府二公子苏成哲的住处,他乃风雅之人,屋内装设典雅整洁,透着一股子读书人的脱俗高雅。
苏成哲今日起得晚了些,连早饭都没时间吃。佩戴好发冠与玉佩,他正要出门,苏蕴娇堵门拦住他,不由分说道:“兄长止步。太子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一一说与我听。”
苏成哲怔目望她,疑惑不解道:“没来由的,你打听殿下的喜好做甚?”
苏蕴娇摸了摸鼻子,“唔,有人让我帮着问问。你也知道的,我这人热心肠,不忍回绝他人的请求……”
苏成哲的视线渐渐倾斜,口吻偏向试探,“蕴娇,同我说实话,你该不会还想做太子妃罢?”
苏蕴娇动了下眉心——果然,苏家最聪慧的还是苏二郎,甚么都瞒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