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山居

车一直走了一天,傍晚时分才到了正谊山庄,正是落霞满天之时。山庄坐东朝西,掩映在碧树繁花间,前有跳虎涧蜿蜒而下的泉水成的一道溪流,因山里雪水融化那溪流也壮阔起来,淌过沙石漫步的河床,汩汩而去,清澈透碧,清爽宜人;过河便是一片平原,田耕地亩,青纱帐渐成气势,那地界也渐不明了,霞光中有农户赶着牛羊锄耙等物吆喝着回家;庄后是虎跳峡,连绵数里,成天然屏障,苍碧的树木将山石掩映,山体浑然成一体青黑色,落霞罩在山巅树影间,残留一圈金色霞光,煞是绚丽;不远处山林间隐约有两处庄园,四周更有村庄散落,几处炊烟升起,白雾与霞光缠绕,勾成一副云蒸霞蔚的美丽景象。

正谊山庄极大,甚至扩了虎跳峡延下来的一处山丘,山不高,却种着各色花木碧树,山寺桃花四月盛开,红艳似火,风起,花香飘远,让人心旷神怡;花木间山顶处有一处阁楼,便是正谊堂了。

叶湲趴在郑氏怀里,透过车帘看着外面的田园风光,十分钦羡,这样的所在,比那都市繁华强了多少倍?叶湲又一次向往了。

山庄正门青地乌木大匾上凸雕着烫金描笔四个斗大字“正谊山庄”,字体严整拐勾处断笔又利落干脆,叶湲已认出那是叶家太爷清恪先生题字了。

山庄三间大门,却不开,只开着南北角门进出,车子赶进北门,走了一射之地,后面的婆子等都下车,有三四个十七八岁的小厮抬起,拉至垂花门前,便退出。

吴嬷嬷抱着叶湲下车,早有紫晴等服侍着郑氏下车,郑峰带着郑峦给郑氏请安,自己并不进二门,只郑峦年纪还小,跟了进去。郑峰则安排在北跨院冬映楼而居,郑氏带了叶洛兄妹和郑峦则住在北后院的春溪院。

这正谊山庄正院是是五重的院落,还有南北侧院,后院等,院中有院,园中有园。后山的正谊堂正是后院中之院,与主山庄有山门高墙阻隔,又同圈一处,书堂建在山顶,静谧清雅,最是读书好所在,回望有绵延群山,前看有虎涧溪流和田野平原。

那书堂山墙之边引来一股虎涧水,挖开成小河便成内院和书院天然之隔。溪水又引一股钻墙而内,到正谊山庄后园落霞亭下汪成一处内湖,湖上落亭,湖内便种荷花菱角等,湖边又杨柳桃李等树,园墙上爬着各色藤萝,溪边园内便植蔷薇芙蓉芭蕉海棠等花木。

宜景宜情,怪道管理家业的二老爷叶秀一年大半时间都留在山庄隐居,这里可不是个世外桃源之处?

别说这些读书人到了这里心静神怡,修身养性,就连叶湲这种爱动喜闹的人到了这处也安静下来,产生了隐山归农窗下读书养性之情。

郑氏吩咐人去回了二老爷,说是娘家侄子跟来附学,叶秀自然不会拒绝,还赞叹郑府的仗义真挚。

郑氏安顿了叶洛和郑峦,到底不放心郑峰,带了从青和两个小丫头捧了被褥日用等物去冬映楼安置郑峰,怕他年小不能照顾自己。

叶湲刚来山庄兴奋的很,见有走动的机会,自然不肯放松,抓了郑氏衣摆指着外面要跟着去,郑氏被她缠得没法只得叫奶妈抱了叶湲跟着。

一行人便穿过夹道过了庭院,穿游廊,去了冬映楼。冬映楼是两座相挨又不相连的两座两层木楼,中间有游廊相隔,下层是学子居住之所,上层是书房。

除了大爷叶清留在叶府随父亲接人待物之外,叶泂、叶湛和叶浚都住在东映楼的北楼,郑峰便住着南楼的一层。

叶湲通过玻璃宫灯的灯光模糊看着冬映楼的精致,只见楼前是一处极敞阔的院子,院子中间空旷,四周只植松柏竹梅,院中有八角亭,想来为赏雪景而设,此处名副其实读书赏冬两便相宜。

郑峰的两个小厮枫儿和钱儿一个铺床一个整理日用等物,郑峰自己则坐在窗下书案前埋头翻一本册子。

郑氏等进来叫人不必通报,自己走到门口停步细看,见郑峰侧头的脸颊鼻梁极像兄长幼时模样,一阵心酸,父亲去时,哥哥郑喻也不过郑峰这般大年纪,正是读书上进之时。自父亲去世,郑喻便弃了诗书,翻起了账本经济,再无这样挑灯夜书的温馨时刻了。

郑峰侧头看见郑氏等站在门口,忙将书用一方砚压住,才起身相迎,嗔怪枫儿和钱儿不告诉,钱儿要去倒茶,郑氏止住了他,吩咐小荷叶跟着去了。

郑氏进屋打量了郑峰的屋子,被褥床幔都已铺好,并不奢华,只是日常用的半旧衾褥纱帐,屋里摆的玩件等一概皆无,只花梨木大桌上几部书,砚墨笔等物,并不似郑家如今的富贵之相。

郑氏赞叹郑峰的朴素,越发怜惜这孩子的懂事乖巧,扭头见从青忙着将拿来的床褥用物安置着,便说道:“初到山居,你一个人住这里我总不放心,白日里上山读书有枫儿和钱儿伺候着倒无妨,只回家这屋里这般冷清,怎么行?”

于是便指了倒茶的从青道:“你就留在东映楼伺候峰大爷吧,横竖我那里带的人够过用,你好歹留心,不能叫委屈了他。”

郑峰赶紧拦着说不用,奈郑氏定了主意,定叫从青留下,叶湲也凑趣,指了从青又指郑峰,郑峰好笑,也只能接受了郑氏好意,从青便过去给郑峰磕头。

郑峰打量那从青,不过十二三岁,穿着青缎掐牙背心,水绿色裙子,系着淡紫色汗巾子,长脸细眉,唇略薄,却时时带笑,眼睛不大却有神,盼顾间见伶俐,很是机灵的一个丫鬟。

从青见郑峰打量她,低头一笑,退身倒了茶递给了郑氏和郑峰,又去将荷花形四管烛台上的另两只蜡烛点亮,说道:“大爷要读书,这灯可要亮,不然会坏眼睛的。”从青说话倒豆子般崩脆,郑峰见她刚来便如此爽快爽口,不由有些讶异。

郑氏是明白从青这性子的,笑道:“我看看峰哥儿刚趴着看什么书?”

郑峰立马忸怩起来,眼神有些躲闪,手不自觉地将书册上压的砚又挪得遮住更严密些。叶湲兴奋瞪大眼睛,这十一二岁的小少年,这副忸怩样子,难不成看什么邪书雅画不成?叶湲蹬着从奶妈怀里下地,牵着郑氏的手就往书桌边让。

郑氏好笑也好奇便道:“峰哥儿快别藏掖,赶紧拿我瞧瞧才是。”

叶湲也对郑峰笑眯眯地审视,郑峰无奈地笑了笑,拿了书递给郑氏,那不过是本装订的册子,叶湲身矮,看不清是什么,郑氏翻了翻脸上却变色,怔怔地看着郑峰,示意人都下去才道:“你整日的就琢磨这个?”

叶湲急得不行,扒拉郑氏衣角,到底叫我瞧瞧是不是什么光身子妖精打架一类的东西啊?郑氏却只看着郑峰,不管叶湲。

郑峰低头称是。郑氏脸有恼色,“你可知道你母亲的心?冒着干系,送你们哥俩到正谊堂为的是什么?你不好好看些子上进的书,却巴巴抱着这个,回头叫你母亲知道了,岂不失望伤心透顶?”

郑峰垂眼越发一声不吭,只抿紧的唇角告诉着人他的坚毅和不悔,郑氏放了书到桌上,又道:“也罢了,你用心这些商贾经济之道,你父亲也是知道的?”

叶湲这才听明白,原来郑峰看得只是账册等屋,并不是什么妖精之类的,叶湲顿时没了兴致,甩了郑氏的衣摆,摇晃着去瞧郑峰摆在炕几上还未收好的一把剑鞘雕蟠古纹的长剑。

郑氏和郑峰正较着劲儿说话,都没注意到叶湲的行为,等叶湲晃着走了两步才惊觉,啊啊,原来自己会走路了啊!她这样一想,分了心思,那腿便不稳了,身子一晃便摔了屁蹲坐到地上。声音惊到郑氏,扭头看见叶湲正手脚并用撅着小屁屁站了起来,晃着又走了两步。

郑氏欣喜异常,眼睛不瞬地盯着叶湲走路,叶湲走了两步又摔倒,这次是侧着倒的,肯定不是摔屁蹲那样简单了,叶湲闭上眼睛,准备接受身上的疼痛。只一瞬便栽进一个僵硬的怀抱,叶湲睁眼,便看见郑峰乐呵呵地看着她。

郑氏也几步过来,从郑峰怀里抱起叶湲,笑着问道:“姐儿可摔疼了?”

叶湲摇头,郑氏欢喜道:“我的姑娘会走路了,要是你爹知道,肯定也会高兴的。”想起叶永明郑氏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叶湲便傻呵呵地对郑氏笑,亲郑氏,口水又蹭了她满脸。

这样一闹腾,郑峰的用心商道之事便不了了之。虽郑峰郑重告诉郑氏自己无心读书致仕,只想帮父亲经商持家,父亲也知道自己的意向。

郑氏到底不放心,快书一封送回城里郑府,告诉了嫂子郑峰之事。

邓氏见了书信,自然又是一阵心伤,奈何她也隐约明白大儿子的意向,又有郑喻的一番劝解,便也罢了,不过留着郑峰陪着弟弟在正谊山庄多读几年书,稍大些才弃学随父经商罢了。而经一此,郑峰定然不会走上仕途经济,邓氏一心要儿子与叶府结亲提高自家商贾地位的想法便也作罢,叶家一门进士,哪里会要一个经商的女婿?

且说叶湲终于肯自己走路,虽摇晃着不稳当,却也能自主了许多,叶湲很是高兴了一阵子,新鲜了几天,突然想起前事,太小了走路,骨骼没长壮,容易成罗圈腿!于是叶湲咬牙舍弃了自由,依然叫奶妈抱着玩耍。

郑氏见她如此,又骂她是个小懒惰鬼,叶湲只傻呵呵地笑,闲时看花,窝在母亲怀抱撒娇,看哥哥摇头晃脑地背书,欣赏郑峦精致的小脸,日子过得无比惬意。

只这份惬意来得很是艰难,忽略掉那对城里叶家的担忧,也算是偷来的一处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