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余生鼓

雪后初晴。

舒书在小院后厨煎着药,说是后厨,就是个临时加了炭火石头,组了个小炉子熬药的小耳房。苦味在整个偏房蔓延开,呛得舒书捂着鼻子直咳嗽。

自富察答应那日与舒书挑明之后,像是又病倒了,期间倒是有太医来开了药。这愈发让舒书肯定,富察此人,还留有不少秘密和人脉。

自己说不定很有可能是她复仇计划里的小棋子,若是承了她的恩情离开景阳宫,将来,她不但面临被她驱使的境地,还会打上富察一派的标签,再被富察氏的仇家针对。

若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宫女,自会对她感激涕零。可惜她是21世纪来的舒书,异世而来,本就比常人更加谨慎戒备,更别说还看过不少宫斗剧。

平心而论,在这个像是被众人遗忘的角落里生存,倒是要比门庭若市的其他各宫更合舒书的心意。

她不习惯与别人同住,更不习惯被束缚。看上去待人应事大方得体,可实际上根本不大愿意和不相干的人打交道。

但是不可能真的一直这样下去的。这里虽然只有她和富察两个人,富察还一直病卧在床,她也没有严格的上值下值时辰,一般伺候着富察用完一顿膳就能自行歇着会。

可到底还是牢笼,到底还是充盈着人心的博弈与算计。爬不上去,就永远是草芥。

舒书累得慌,又不得不跟着绕这心弯子。

端着药服侍富察玫月喝下,看着人又沉沉睡去。舒书看了眼天色,估摸着时辰该去取午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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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膳房。

“姐姐,你来了。”李钰已经小跑提着景阳宫的膳食到她跟前,递上食盒。

舒书这段时日来得多,倒也和李钰越来越熟稔了。有时候,李钰会偷偷藏下些新奇的吃食,专程溜到景阳宫偏门给舒书。舒书也会在来御膳房的时候,暗中惩治几个欺负了李钰的宫人。

表面的善意和真挚的关心,舒书还是分得清的。她也渐渐把李钰当作了她在这个世界自己交的第一个朋友。

李钰永远记得,那天舒书咬着手中的一块栗子糕,对他笑着说:“我们算是朋友了吧?”

他仓皇地低下头,掩住眼眶里的泪珠:“承蒙姐姐关照。奴才怎配与姐姐做朋友?”

舒书倒是觉得奇怪,她是冷宫宫女,听上去前途还没李钰来得好呢。就算是原本的家世,也不是多显赫的千金格格。

宫女和太监,不都是这封建大制下的底层人。可李钰的态度,一直把她当什么尊贵的人物一样,让她总是觉得惶恐。

“姐姐这不就快去尚衣局当差了?总有一日,是和奴才不一样的。”李钰重新抬起头,白皙清瘦的脸上带着真意的笑。

她自己不知道,在第一日看到她与方嬷嬷对峙的眼神,她字里行间吐露的见识本领,就已不是普通宫女了。

提到尚衣局,舒书恍惚了一下。她不能就这样被认作富察氏的人,可这是目前脱离冷宫的唯一机会,到底该怎么办?

李钰被叫走去院子里搬瓦罐了,宫里每年一次的瓦罐腌菜,是膳房特色。

舒书提着食盒,也准备离开。

“舒书姑娘,舒书姑娘!”身后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舒书回头,一个眼熟的小太监,还是没认出来。

“姑娘勿怪,小的王有全,是二爷身边的贴身太监,咱们半月前那日见过的。”王有全弯腰恭敬道。

别人不知,他日日在二爷身边待着,对二爷的心思念头也能揣摩个几分,自然不会还如对待平常宫女那样对待舒书。

不过刚才,若是他没听错的话,舒书姑娘旁边那个小太监说她要去尚衣局当值了?

这突然的恭敬和热情,舒书有些无所适从。可下一瞬,计上心来。

她弯起一个明媚笑脸:“王公公,您这是?”

“奴才来替二爷取膳。看到了姑娘,来跟您问个安。奴才无意探听,不过,您以后这是,不在景阳宫了?”

舒书垂下眼,原本的笑容消失,又扯起嘴角笑道:“做奴婢的,当然也是全听富察小主的吩咐。小主心善,前些天说差人接我去尚衣局当差。我这心里,也是又喜又惶恐呢。”

好歹也是跟在弘昀身边快十年的人,王有全一眼就看出舒书心里对此事并非全然欣喜。虽说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回去报给二爷就对了。

“姑娘一看,就是有福之人。不必多担忧。二爷那边还得人服侍,奴才先回了。”王有全依然笑眯眯地,转身离去。

李钰在院中处理着瓦罐,耳朵却听完了两人的对话,仿佛觉察出了什么,手中捏着瓦罐,眉眼低垂,遮住了眼里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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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外朝东路,阿哥所东苑。

自永和宫回房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往日总能沉浸在书卷里两个时辰都不歇息的弘昀显得格外心浮气躁,时不时望向窗外。

王有全怎么还不回来?是她不在冷宫了吗?还是说,已经去晚了?

弘昀再也坐不住,索性站起来练大字。

他平素在课业中展现的,都是一手规规矩矩的隶书,偶尔也写篆体。可很少有人知道,他真正钟爱的,是行草。

弘昀喜爱行书的潇洒风流,也向往草书的狂傲激荡。而这些,是不能出现在他的书案作业中的。

帝心难测,不但没有人知道雍正帝最喜爱哪个儿子,皇帝的所有喜恶也都难以揣测。可八岁那年,当他在阿玛面前用隶书默出一首长诗,注意到了阿玛眼中明显的赞赏。

此后,他苦练隶书,做到严谨端正扁平,每次课业都能收获太傅的夸赞,也得到过皇阿玛的褒奖。

纸上跃然而现一行行草:“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二爷,二爷!”院外远远传来王有全的声音。弘昀坐回原位,卷起刚写完的大字,佯装整理着书案,看向匆匆跑进来行礼的王有全:“慌什么,慢点说。”清朗稳重的声线里藏着一份期待。

还不是怕您急?不过这话万万不敢当面说出来,王有全肉乎乎的脸上荡开笑:“奴才禀二爷,奴才去打探的时候,竟是在御膳房碰着姑娘了。听说舒书姑娘不日便能离开冷宫了,像是富察答应的恩准,托了人让她去尚衣局当差。只是,只是奴才瞧着,姑娘心里,倒是另有顾虑。”说完,王有全低下了头。

通过当年大选的女子会分为两批留在宫中,一种是派往东西六宫当宫女差事,另一种是进内廷宫女官署中当差,往往是被物色好要赐给王孙贵族做福晋的,只是在内廷学些规矩和本事,俗称“镀金”。而对普通宫女来说,更是极好的去处了。

富察玫月从前受宠时在宫中可是以娇蛮跋扈为名,有时候连他额娘都不得不让她三分,突然对一个刚到身边的小宫女这么好?也难怪她会有不安。弘昀蹙了蹙眉,思量些许,还是让王有全先退下了。

事关将来,他不能草率地擅自插手,得亲自见她一面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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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阳宫偏院耳房。

舒书用完午膳,盘坐在铺了垫子旧毯的地上,僵硬的身子骨终于可以放松下来,缓缓地靠在软榻边。

她之前在家中,最喜欢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身后靠着沙发看电视了,可惜现在。哀叹一声,舒书很快回到了现实状态。

不再去想现代的生活,越想会越崩溃的。

她身子懒懒地倚着塌边,眼皮越来越沉,伸手捞了条薄被盖在身上,就睡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舒书悠悠转醒。眼睛还眯着没睁开,想伸个懒腰,手肘不小心敲在塌边,疼得她一激灵,彻底清醒。

不对,刚才的木榻触感,不太对劲。

舒书的心跳突然加快,立刻坐直身子,对着塌下边缘观察,细细敲打抚摸,果真被她找到了一处缝隙。样子很像后世的嵌入式机关,按一下会弹出来的那种。

舒书按了一下,没有反应。想到刚才自己是不小心敲击到才察觉得不对劲,她又试着敲了两下。果然,缝隙变大了一些,也更像机关了。

继续敲击、按,敲击、再按。

终于,噗嗤——一个小小的,乌色檀木盒弹跳了出来。

古代的机关术果然巧夺天工,惊艳绝伦。舒书在这里睡了大半个月,毫无察觉,若不是因巧合敲到,就算发现了藏匿地点,也想不到这样的破解办法。就是现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断的敲击能让缝隙变大,触发嵌入弹跳。

这个檀木盒只有舒书的半个巴掌大小,开盒处有个圆形的金色小挂片,却没有匙孔。别说钥匙了,有钥匙也不知道插在哪里。

好神秘的盒子。

舒书其实不敢妄动。在冷宫发现如此神秘的机关,还找到了看起来藏着秘密的盒子。比起激动,更多的是害怕。

即便不知道盒子里面是什么,她首先否认了这是富察玫月的东西。毕竟她自穿过来到现在一直住在这个屋子,富察玫月从未踏足偏院。

所以,这是景阳宫的上一任主人的?还是哪个同样身怀秘密的宫女前辈留下的?

望了望天色,她该去给富察氏煎药了。

舒书咬了咬嘴唇,将小木盒塞在里衣里,扣紧外袄的扣子,将屋内收拾一番,匆匆往煎药耳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 日更三千回来啦~我一般更新在深夜,感兴趣的宝子点个收藏每天早上看更新比较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