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这位爷的话,奴婢正要去御膳房。”
舒书垂眸回话,音色温润纯净。身上说话间,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头上发髻在奔跑间松散些许,脸颊旁不免多了几根碎发,发髻上的青色绢花微微颤动着。
满是白雪的天地间,那抹青色晃眼。
弘昀只觉刚才从永和宫出来的烦躁被缓缓抚平,心间陡然多了份说不上的思绪。
她自己可能不知,这宫中有各种各样的人,胆小的,跋扈的,嚣张的,有野心的,故作端庄的,却独独缺少不卑不亢,自然大方之人。
尤其是这样的气质出现在一个身穿九品宫女服制的小宫女身上,更引人探寻。
“御膳房在东儿边,你往这走,反倒是离得越来越远了。”弘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弧度。
旁人不知,身后的王有全可已经惊得嘴巴都没合上,以往爷遇到这种事,说句起身就自顾自往前走了,哪还会停下搭话,还用这种玩笑的语气。
王有全偷偷瞥了一眼舒书,继续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舒书状若惊慌地抬了下头,将清凌凌的双眸暴露在弘昀眼前,通透明亮,又跪下:“这位主子爷莫怪。奴婢是刚采选进宫的宫女,前两日天寒生了场大病,这宫中的路,好像忘了差不多了。”
说罢,头垂得更低了,像是在懊恼,又像是羞愧。
在这一步迈错就可能命丧黄泉的深宫里,舒书在电光火石间决定,必须要自己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
这把戏不算高明,宫中搭话攀高枝甚至邀宠的手段都层出不穷,生在皇宫长在皇家的皇次子又怎会看不出。
而此时的弘昀却只说了句:“起来吧,这样,我正好也顺路,跟着一起过去吧。”
顺路?阿哥所在宫苑西侧,跟御膳房南辕北辙相差十万八千里,真有你的二爷。
王有全腹诽着,脸上却是无波无澜,好像他的主子爷本就这么热心,整天乐意帮助人儿似的。
“你叫什么名字?”弘昀边走着边似随意地问到。
“唤奴婢阿舒就好。”刚才已经迫着自己露了回脸了,再多话可就不合时宜引人厌烦了。
虽不明此人的身份,看谈吐气质与装扮,不是皇子也是王公贵族子弟。
舒书并未存着过多的心思,可如今遇到的每个人对她来说都像是行走的资源牌和信息提取器,让她分外珍惜。能博好感的时候,就搏一把。
说不定什么时候,要求上人呢?这陌生的朝代,要想不露痕迹地打探自己想要的,让自己脱离冷宫,要么拼,要么赌,一味龟缩可不行。
一路无言。
弘昀本就不是多话的人,有时候一天跟王有全说的最多的话也不超过十个字。方才有兴致与这宫女多说两句话,还自己提出送她来御膳房,他自己都惊讶。
也罢,就当散散心。
眼看御膳房的牌匾愈来愈近,舒书深吸一口气,向弘昀行礼道:“多谢这位主子爷。奴婢已经到御膳房了,今日之恩奴婢无以为报,愿日日向上苍祈福,护佑您顺遂安康。”
话落那尾音儿有些雀跃,多了点意料之外的活泼,像是带了小勾子挠人心里。
弘昀本就觉得她声音舒人心,只觉没听够,便想逗逗她。
弘昀深深看着她,意味不明地问了句:“你给我祈福,可知道我是谁吗?还是说,你想知道我是谁”
舒书眼里闪过一丝狡黠,面上却失色道:“奴婢该死。奴婢不敢,奴婢并无此意,方才......方才只是......”
“那就是,你说为我祈福就是唬我骗我的好听话,所以也不在乎我是谁?”十岁之后,弘昀就很少与同龄人说笑嬉闹,更别提主动与一个小宫女玩笑了。
舒书的身子伏得更低了。这可如何是好,她虽然确实存了打探此人身份的心思,可却没想到这人竟抓住她话里的漏洞反将一军,绝望地闭了闭眼。
谁知道这些表面光鲜的公子哥儿实际会是什么样的人?一个小宫女的命,可能在这些上位者的眼中,犹如草芥。该不会这就得罪他了吧?今天还是冒失了。
看着眼前快要哭出来的少女,“称我二爷便可。”弘昀心中闪过一丝懊悔,不再逗她。
面前的宫女虽行事端得大方有礼,但到底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是,谢二爷。奴婢告退。”少女缓缓起身,依旧眉眼低垂,退了两步后向御膳房继续走去。
脸上因紧张和天寒双重影响下的红晕,如三月的桃花朵晕儿般,不知印在谁的心间。
而这看似单纯如花的少女转身已在心底开始盘算了起来。
称他二爷,若是皇子,行二的阿哥。托宫斗剧的福,还记得,记忆里雍正帝成年的皇子最长的是弘时,但是弘时是三阿哥,难道在他之前还有二阿哥?
怎么没有印象。想到这,步子不禁缓了下来。他若不是皇子,那就是某家大臣排行第二的公子,这不是等于什么也没说。
不对,他身后跟着的随侍,带着太监的帽顶,那这位二爷一定是宫中人!
心里定了一定,舒书继续朝前走。
而这一边,望着少女款款而去的背影,弘昀启唇:“去查查。”
“嗻。”
**
御膳房,若不是自己如今的处境,舒书还是很乐意逛逛的。毕竟可是集天下名厨和美食的地方,作为后世之人,也有无尽想象。
想着想着,一个激灵突然回归现实,这可不是在旅游,冷宫小宫女,哪还能想吃上真正的御膳。一会儿别领到的是残羹剩饭就谢天谢地。
来到御膳房的一间偏房前,舒书看着门前正有一位在晾晒肉干的小太监,上前问道:“打搅了,公公可知这景阳宫的膳食该在何处领?”
“景阳宫,冷宫的人儿啊!”小太监呆呆地还没回话,身后传来一个带着讥笑的女声。
“是,奴婢来为富察答应取膳。”舒书停了停,“还有奴婢自己的。”
“呵,你离了那储秀宫,性子倒是乖顺不少,可惜啊。这么年轻的小姑娘,跟着个冷宫主子,往后可还有什么好前程呐!”
这尖细的女声吵得舒书脑袋烦,蹙了蹙眉,但好像,这老宫女之前认识原主。储秀宫,又是什么地方?原主今年刚采选进宫,难道是采选时住的宫殿吗?
看来原主的性子,与她还是差得挺大。
结合富察答应所言,一个新入宫的小宫女被派去景阳冷宫伺候,确实应是得罪了人。
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丝毫不显。
“嬷嬷说笑了。我们做奴才的,自当乖顺守礼。”舒书扯出一抹挑不出错的笑来,定定地看向说话的老嬷嬷。
眼神,竟是暗含威压。
那嬷嬷像是被惊了一下,倒也不敢再说些什么,骂骂咧咧地走了。
哼,好歹在现代也看过不少电视剧,唬人的把式还是会演两下的。
“姐姐这边来,景阳宫的膳食都准备好了。您的,和富察小主的。”方才未开口的小太监将舒书引到最末的一个膳房窗口,低眉顺眼地将饭盒递给了舒书。
景阳宫是冷宫,富察氏已经遭了贬弃,这小太监怎的如此殷勤。
舒书心中一紧,但有人愿与为善总比瞬间交恶来得好:“多谢这位公公,不知可否告知名讳。”
“当不得姐姐的一句公公。奴才名李钰,大伙儿都叫奴才小李子。”刚没细看,这李钰,倒是长得眉清目秀,细眉薄唇,由于肤色白皙,看着还有几分俊朗。
小李子?李钰,李玉?舒书又一次陷入认知冲击。
李玉不是之后乾隆帝的总管太监吗?原来现在这个时候,他在御膳房吗?
还是说,此李玉非彼李玉?
“如珠如玉,真是好名字。”舒书试探着。
“钰如昨,荷寻常留念。”李钰似是笑了一下,“小的是这个钰字。”
御膳房的小太监,竟然这么有文化。
相较自己的试探,人家开口就引用诗句,还特地在面前纠正。此人,定不简单。
“对不住,倒是我浅薄了,李钰公公。”不再细想,舒书也展颜一笑,对这个年龄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在现代应该才上初中的小太监,竟是寻到了第一份在异世的亲切。
只是,还是没改称呼。对刚见了一面的人,舒书不会轻易卸下规矩。
敬人一分,总比怠慢人好。
“姐姐勿怪,只是小的佩服方才姐姐与方嬷嬷的对峙。方嬷嬷常克扣下头的宫女太监,我们在这,过惯了苦日子。”
李钰好似能猜到舒书在想什么,主动将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
“受了委屈,也要想法子还回去才是。”
舒书俏皮地眨了眨眼,“当然,要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
李钰有些呆住。舒书觉得,自己只是随口一言,也没指望对方真的听进去,见了他这幅反应心里倒是有些好笑。
**
告别李钰,舒书刚转身踏过一道宫门弯,迎面跑来一个穿着比她鲜亮齐整些的小宫女,满脸激动。“舒书——舒书!”
心头一震,是在叫原主吗?所以原主与她同名!
舒书也装出一幅得见故人的激动:“好久不见!你怎么样?过得还好吗?你现在是在御膳房?”
跑来的小宫女名唤阿桔,是御膳点心房的小宫女。
“舒书,阿桔还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镶红旗就我俩入选了,你那天被嬷嬷从储秀宫带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打听不到你去了哪。所以你现在,你现在在哪呢?”
话还没说完,阿桔倒是先哭了起来。
阿桔,镶红旗,储秀宫。
“我在景阳宫富察答应处当差。”舒书倒是恬淡地笑着,声音平静。
“富察答应?那不是冷宫吗?”阿桔惊叫,被舒书一把捂住嘴,点了点头。
“我前段时间生了场大病,倒是有些记不清在储秀宫的事了。这些日子也没机会寻你问问。”舒书作势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舒书,这事你没什么错。就是那拉荷音仗势欺人,仗着自己身份高贵就四处欺压秀女,看到长得比她好看的都要前去挖苦两句。你长得这么好看,当然是她眼中刺了。那天你们争执起来,你就推了她一把,她也推了你呀,可是,最后嬷嬷却只把你送走了。那拉氏毫发无损,现在还到了尚食局去,不就是仗着她有个做皇后的姑姑?”
阿桔越说越气愤起来,“我还听说,等她在尚食局待过些时日,皇上皇后有意把她指给皇子做福晋呢。”
那拉氏,皇后姑姑,尚食局,皇子福晋。
一切终于明朗。人人都看出她得罪了人,原来她得罪的,就是那拉荷音。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今天收到了评论!!很开心!!
感谢在2023-01-19 20:58:21~2023-01-20 23:2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等待那场雪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