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正殿厢房。
舒书跪坐在床前,望着倒在床榻上满面通红,嘴中不停说着胡话的富察答应,手中用冷水搅过的帕子已经换了三回。
景阳,景阳,意为景仰光明。可这一穿越来的日子,仿佛就已经看到了尽头。
舒书捏着帕子,她虽与富察答应素不相识,不知道原主与她的关系,也不知道富察氏为什么会落到如此境地,甚至面前的人对她来说是个异世之人。
可对生命的敬畏与尊重,让舒书依然坚定要救回富察玫月。
舒书一向是个现实主义者,她不会天真地尝试,一个身处冷宫的小宫女,还能为刚被废黜的妃嫔求医求药。
根据方才传旨太监的态度,富察氏不仅得了皇帝的厌弃,想必在后宫也有大仇家。
说不定,这周围,此时此刻就有眼线监视着,她还没想法子出这个宫门,就没命了。
药,退烧药,舒书脑中突然显现出些什么。布洛芬,我好像带来了布洛芬胶囊!
舒书慌忙扔下手中的湿帕,回到后院耳房。出门前,她将同她一起穿越来的物品,包在了衣柜的宫女常服中。
此时此刻,看着手中熟悉的布洛芬,熟悉的现代药物,舒书眼中又是一阵湿润。还记得昨晚,她为了防止半夜痛经,特地从药盒中拿出了一版放在枕头边。
只是一觉,熟悉的黎明和朝阳都没有来临。皇城,宫墙,大雪,冷宫,只是传统封建下毫无尊严的奴。
只有十粒,舒书不知道她今后会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遭遇什么,却可以预想到医疗和生存条件的落后与困难。这十粒药,说是保命丸也不为过。
舒书不是圣母,每一粒药,都要发挥它最大的价值。
这第一粒,对她了解现在的大清宫廷,了解原主,甚至思考今后如何谋生,都至关重要。
药喂给了富察氏。舒书倚坐在床边小榻上,高度紧张后骤然放松,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困意汹涌而至,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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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阳宫之南,坐落着永和宫。与景阳宫这最冷僻的宫落不同,永和宫乃是现在的太后为宫妃时的久居宫落,如今的雍正帝正是在此宫降生。
雍正即位后,册封侧福晋李氏为贵妃,赐居永和宫。
永和宫正殿,上座一位藕荷色常服的妇人,约莫三十来岁,容貌娇艳,纤细的手指上戴着玳瑁嵌珠宝花蝶指甲套,低头品茶间自有一股风情。
李氏贵妃,育有二子一女,在宫中得宠却无骄矜之名。古往今来,无论是野史还是话本子,后宫戏码常常会演到皇后与贵妃水火不容,视彼此为眼中钉肉中刺。
可李贵妃对待皇后向来循规蹈矩,每旬的请安总是到的最早,皇后挑不出她的一丁点错,而且对低位妃嫔也是亲切相待,阖宫上下谁人不赞一句李贵妃的好。
“今儿的功课可都读懂温习过了?得空了也要多教教你弟弟。”李贵妃淡淡地问话。
弘昀坐在下首,眼中闪过一丝锋芒,回道:“回额娘的话,今日还有些不懂的,散学后还没来得及请教太傅。”
“铛”的一声,妇人放下了茶杯。
“别觉得额娘偏疼你弟弟,不关心你,虽然你可能就这样想的。你是我的长子,也是皇上现在的长子。弘昀,你要清楚,你身上的担子。”李贵妃脸上依然无波无澜,眼中厉色却毫不遮掩。
“儿子不敢。儿子明白。”
“呵,你不敢吗?你敢说富察氏的事,没有你的手笔?”李贵妃终于压制不住内心的怒火,“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皇上在延禧宫亲自开口,富察那个贱人明明就是要废为庶人了,甚至赐鸩酒白绫都有可能,可你去了一趟御书房,圣旨一下,居然还给富察留了个答应之位!你知不知道,只要留着位份,富察氏就有可能东山再起!”
“额娘非要赶尽杀绝吗?”
“赶尽杀绝?富察氏和那钮祜禄氏情同姐妹,又都住在延禧宫,眼看皇上进延禧宫的日子日日增多,钮祜禄一心为她儿子谋前程,富察要是继续得宠,皇上每次去延禧宫都能见着弘历,你和弘时还有出头之日?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更何况,那富察氏就是撞倒了陈贵人,害她小产,谋害皇嗣之罪,我还污蔑她了不成!”话音刚落,李贵妃手中的串珠扔向下首。
弘昀突然抬眸,眼神凌厉,李贵妃被震住一瞬,才想起来,自己的这个大儿子,虽寡言少语,又被皇帝亲认过有“温谦之风”,可本性却霸道,从来不是好糊弄的。
“额娘或许不知,那日我去御书房,本就是奉了皇阿玛的传召。是德公公亲自去请的儿子。而在书房,皇阿玛也特地问了儿子对于富察答应与陈贵人之事的看法,您觉得,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传召儿子?儿子若不为富察答应求情,又会如何?”
弘昀的话好似晴天霹雳,砸在李贵妃心头,她怔怔地跌回软塌,眼中呈现少有的慌乱与脆弱,不住地摇着头:“这,不,皇上难道是对永和宫有怀疑了?不可能,陈贵人此事应当做得天衣无缝,就连传信的太监也不是我宫里的呀。”
弘昀又垂下了头,似乎对李贵妃言语中的关窍毫无兴趣,声音平淡:“额娘不必慌张。皇阿玛试探儿子,也可能只是猜疑罢了。但希望额娘今后还是谨言慎行。您要是做了什么,无论是儿子还是弟弟,都在这风口浪尖上。儿子逾矩了,请额娘责罚。”
李贵妃已无暇再与长子多言,闭了闭眼:“你退下吧。”
“儿子告退。”
弘昀出了永和宫,却没有回阿哥所的心思,与母亲的周旋让他身心俱疲。
弘昀漫无目的地走着,王有全颠颠地跟着。自家主子每次从永和宫出来后心情都不会太好,哎,明明亲生母子,真是作孽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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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开始下雪了,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难熬。
景阳宫内,床上的人呼吸平缓,原先赤红的面色已经褪去,额头满是虚汗,细若游丝的声音传出:“水——要水——”。
舒书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感觉眼皮怎么睁也睁不开,但又依稀记得自己已经不在温暖的家里。
一个寒颤,舒书惊醒,下意识看向架子床上的富察答应,听见了富察渐渐微弱下去的要水声,急忙倒着水伺候富察氏饮下。
“你就是,内务府拨来,伺候我的小丫头?”
富察氏依旧闭着眼,声音虽弱但比之前多了些分量,惊了舒书一跳。
看来原主与富察并不是原主仆关系,舒书迅速低头跪下:“是,小主。”
“小主,哈哈。除了刚入宫那会,很久没听到人这么称呼我了。”
富察玫月缓缓睁开了双眼,“你是今年采选刚进宫的吧?被遣到这冷宫里来服侍我,看来也是得罪人了。叫什么?”
富察的声音并不高,舒书却丝毫不敢小觑这位目前的主子上司。
“回小主,奴婢阿舒。奴婢只知伺候好主子,做好本分事。”舒书并不敢报出真名,她对原主的身份一无所知,万一哪天穿帮,便是灭顶之灾。
“扶我起来。”富察玫月就着舒书的手缓缓坐起,倚在枕垫上。“是你帮我退的热?”
舒书再度跪下回话:“回小主,奴婢斗胆用老家的退热土法,也就是用温凉水擦洗降温,许是有上天庇佑小主,小主的热退了。”
“上天庇佑,哈哈哈哈,是啊,我不能死,我死了,谁去揭开李氏那个女人的真面目!她给本宫下套,让本宫撞上有孕的陈贵人,给本宫安上谋害皇嗣的罪名,她倒好,在宫里和一众女人亲亲热热的,端的一幅解语花模样,就连皇后也被她骗了去!"
富察越说越激动,整个人直起身来仿佛要撕了谁似的,又脱力倒下。
舒书的头伏得更低,心中惊涛骇浪。
“小主,您先歇着吧。”舒书见着富察氏又睡了过去,收拾完屋内,赶回了偏殿的耳房。
坐在简陋的宫女榻上,舒书的心还砰砰的,李氏,谋害皇嗣,陈贵人,富察氏。看过几部宫斗剧的她不难想象到真相。
宫中,果然波诡云谲。她抬头望着那黄琉璃瓦的边儿,宫墙内,埋葬了多少人的青春鲜活,又冷冰冰地见证了多少故事更替。
半晌,舒书想起,论清朝出名的李氏嫔妃,好像只有雍正帝的齐妃。可为什么是李贵妃,清朝有李贵妃吗?
现在到底是什么年代,还是说,这个清朝,与现代读到的历史截然不同。
“咕咕——”,不等舒书细想,腹中饥饿感蔓延开,顿时觉得头昏沉沉的。
这冷宫的膳食,是等人来送还是宫女去取?不能在这景阳宫坐以待毙,还是要找个法子有自己的门路才是。
舒书裹紧身上的夹袄,出了耳房往偏门去。
偏门灰扑扑的,索性倒是没上锁,看来,在这景阳宫虽说是冷宫,但并不禁出行。
只是遭了贬位的宫妃,也很难有心思出去。
舒书低着头,只看地上,急匆匆地赶路。虽不知道膳房在何处,总要往前头走走,只要遇着了人,总是能找着地方的。
飞雪似杨花。刚走出半里路,舒书的脸已被冻得通红,眯着眼睛继续急行。想着再也用不到各种功效的现代护肤品,悲从中来。
“砰”,拐角处,撞上了人。
“奴才该死,请这位主子责罚。”舒书顾不得看对方,直挺挺地跪地叩头,颤着声,清凌凌的,在这酷寒冬日像是一剂甘泉。
来这里的短短半日,已经抵过了她在从前所有下跪的次数。
沉默半晌,弘昀启唇:“无碍,起来吧。”
“奴才叩谢这位主子。”舒书叩了个头,缓缓起身,却也知道在这宫中不能随便直视对方,尤其从衣上纹路和腰间的玉佩来看,此人身份不低。
“急匆匆的,这是往何处去?”弘昀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对一个灰扑扑的小宫女问出了这句话。
他更不会想到,往后半生,冬宜密雪,有碎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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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宜密雪,有碎玉声选自宋·王禹偁《黄冈竹楼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