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交易

“丞相,这么巧。”

马车在夜色中缓行,顾青珧再一次与秦衍共处于这个狭小的空间,甚至还和上次一样,她依旧狼狈,他纤尘不染。

“不是凑巧,”秦衍倒是坦诚,“筑问与筑闲跟着你大半天了。”

顾青珧语塞。

他就这么直白地承认了?

她开始怀疑,方才那两个男子难道是秦衍派来做戏给她看的?不至于吧,她何德何能劳他费这般心力。

也许是习惯于生杀予夺,秦衍可能都没有察觉自己天然有着上位者的淡漠与从容,这种特质是沁入骨髓的,轻易更改不掉。

是以,顾青珧开口时便弱了几分,将质疑都咽回了肚中,“多谢丞相伸以援手,早先便听闻丞相宽仁大度,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本就是随口一夸,秦衍却听进去了,问:“是么,不知我如何宽仁,如何大度?”

“……”

顾青珧没想到他这样较真,撇了撇唇,低头去看自己被包起来的伤口,没回话。

什么宽仁,无非就是宽以待人,一再给新上任的官吏们机会,而获得这般殊遇的大多是秦氏以及与秦氏交好的士族罢了。

说白了就是护短,结党连群。

这样的话能直说吗?必然是不能的。

秦衍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直言道:“女郎应已看清,方才那两人并不是受同一人指使,一方欲将你掳走,另一方则是意图取你性命。”

“他们背后究竟是何人?丞相,我自认没有得罪过谁。”

话音落,顾青珧揣摩起秦衍的话来,她也是这样想的,那两个男子之间应是不相识的。只是,秦衍说筑问和筑闲跟了她许久,难道就是为了等第二个男子现身,好活捉么?

这……将她的性命置于何地了。

对筑闲兄妹俩的武艺就这么信赖吗?

秦衍微微前倾了身子,带来一阵草木清香,风恬浪静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低声道:“顾女郎,是我大意了。你刚从大理寺狱中出来,而此案尚未了结,外界对于女郎来说危机四伏,相府则是最好的庇护之所。”

他靠得有些近了,顾青珧的双臂有些紧绷,努力克服推开他的冲动,“这不好吧,我与丞相非亲非故,已然蒙受丞相不少恩泽,若是再行叨扰,我心里过意不去。”

秦衍探手,若无其事地将顾青珧身后的帘角压平,再坐回原位。

他松松地靠着引枕,漫不经心。

“忘了同女郎说,对于谋害辰阳郡王的真凶,我已有数,只是此人对我还有些用处。女郎若肯留在相府,便可为我牵制一二。”

他留神着顾青珧的表情,继续道:“女郎的安全也有了保障,像今日之事不会波及女郎的家人与朋友。”

听着可真是一举两得。

顾青珧拢在袖中的手握了握拳,冷笑不已,她便知道,这种手握权柄的人不会单纯因怜悯而搭救她,怎么着也是有所图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眶便倏地红了,缺少血色的唇瓣也被她咬出了嫣红,檀口微张,“此人究竟是谁,丞相可否透露一二,好叫我安安心?”

惹上秦衍这样的人并非顾青珧本愿,但那会儿在狱中也是没了办法。如今,适时的示弱或许可以换取他的松懈。

“到时女郎便会知晓了。”

秦衍说了句废话,完全没有和她合作的诚心。

也是,他与她之间所谓交易并不完全平等。他可以选择救她保护她,也可以选择置之不理。而她,上了这贼船怕是一时间难以靠岸。

转眼间,相府到了。

顾青珧忽然想起此行她原本的目的是去酒肆找窈娘。

她叫住了秦衍,“丞相,可否容我去一趟东仪桥头?我脱险一事还未知会我的朋友,这些天来她怕是为此担心不已。”

“女郎可是要去姚记酒肆?”

说实话,秦衍问出这句话时,顾青珧吓了一跳,脸上一阵白一阵青,惊疑不定。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顾青珧这副藏不住心事的模样落在秦衍眼中,他唇角几不可察弯了弯,温声道:“我们进府再说,已经戌时了,女郎不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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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共进暮食不算摆宴待客,两人只是相对坐于饭厅,侍从布完菜便退到了门边。

旋切莴苣生菜,三色水晶脍,虾蕈,清蒸黄花鱼,火腿鲜笋汤,皆是时令菜。

顾青珧却没有食指大动,急着问秦衍:“方才丞相所言是何意?”

“女郎可还记得与我在大理寺狱第一回见面?”

顾青珧点头。

秦衍淡声道:“那天有一女子跪在大理寺门口求见,口称辰阳郡王妃含冤入狱。然大理寺上下无有搭理,更因商妇的身份,女子被门吏赶着离开了左近。”

“然后呢?”

“那日我过问了辰阳郡王的案子,却看贾世钊言行有异,又思及那女子所言,便折返去了趟街市,着人打听一二寻到了姚记酒肆。”

顾青珧的表情有些怪异,期期艾艾问:“丞相见到窈娘了?她……如实和您说了?”

秦衍喝了口笋汤,颔首。

这下顾青珧便没有方才那样着急追问。

毕竟她不知道窈娘对着秦衍说了多少实情,她也不好开口问。

倒不是她担心暴露自己曾经对赵宣起过杀意,只是……丈夫对她颇有嫌弃,又蓄养了外室,这种事情怪丢人的。

秦衍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这两天他能够轻易察觉出——她偶尔捧高他而贬低自己并不是出自她对他的仰慕,而是为了卖乖示弱。

只是,她的手段着实算不得高明。以及,从洛阳到玉京,有太多人在他面前如此行为,他早已见怪不怪。

然而,她现在踌躇不定的模样却让他摸不准其中的意思。

他眸子清明,不咸不淡地说:“女郎猜到了吧,徐窈给你的并不是钩吻。”

顾青珧点头,这下可以确定秦衍知道她动过杀心了,她这是又一个把柄落他手中了。

他并未多言,只是指节轻叩着桌面,嗓音中添了些暖意,“菜肴凉了就失去大半滋味,女郎勿要忧心,快些用饭。”

“一切有我。”他补充道。

这并没有给顾青珧多少安全感,她反而有点焦灼,有一种性命被别人拿捏着的惶惶不安。

秦衍明明有了窈娘的口供,大可以为此作保,正大光明将她从狱中提出,为她洗脱冤屈。如今他的选择,当真是顾忌谋害赵宣的真凶吗?

他已位高权重至此,又有谁能对他产生如斯威胁?

国舅苻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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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餐时顾青珧食不知味,待回到客房,沐浴、处理伤口之后便又觉得饿了。

侍女适时地呈上两份点心。

片刻后,侍女过来禀报秦衍,“女郎用了不少牛乳茯苓霜,菱粉糕则只用了一口,奴婢问过,女郎说味道有些淡。”

茯苓霜中是加了蜜的,表面又铺了不少果脯,菱粉糕与之相比,是清淡了点。想来她喜甜。

秦衍颔首,又吩咐侍女继续留意顾青珧的口味与喜好。

侍女退下后,秦衍立于窗前,望着斜对过小屋中透出的光亮,不由想到了多年前侄子和他分享过的养鸟心得。

侄儿曾说过,鸟儿刚领回家来,要先予之适应的时间,主人及仆从都减少打扰,免得鸟儿受惊。

待家中门窗紧闭时,可以放鸟儿出来亲近。对鸟儿好些,久而久之鸟儿便知道这是家,产生习惯与依赖之感,出去了也会按时回来。

至于养鸟的笼子——

侄儿说,最好不要选圆笼,空间太小,也不好安放食槽水槽。

窗外风过檐角,秦衍从回忆中抽身,眼见那小屋的烛火熄灭,便弯了弯唇角。

那间厢房他自己用的话是绝对足够了,只是……女子梳妆换洗似乎需要更大的空间。

作者有话要说:珧珧(磨刀霍霍):你在玩很新的东西

侄子(扶额):六叔脑回路好清奇,我就是单纯谈养鸟,你在复刻些什么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