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遇险

顾青珧独自回了房,随手掸了掸灰便躺下,身心俱疲。

逞口舌之快,寻外头那些人的不痛快,自然是能让她心情好一些,但她忽然有了一种孤独之感。

在熹微堂听了那么一阵子闲话,她知道了庶长兄如今从外地调职回京,也听说庶妹定亲了,再有两个月就要嫁给一位有才有貌的郎君,包括似乎转了性子的莲姨娘,大家手头上都有事要忙。

而她,像是一只失了方向的鸟儿,无所适从。

洛阳被攻破之前,那十几年光阴里她一直觉得自己是顶顶幸福的小姑娘。父母疼爱,竹马为伴,彼时每日的烦忧大抵就是晚膳吃什么、明早穿何种裙衫。

一朝国破,她辗转颠沛,再也没有侯府嫡女的身份,人人都可以对着她踩上一脚。

当然,受辱的不止她一人,她的运气好些,收了她的燕国将领对她不赖,外加他战功赫赫头衔升得快,自然也就没人敢欺她。而有的人为了守节,或旁的什么原因,选择了自戕。

在谷城的日子里,顾青珧夜里难眠,闭上眼就是女子的哭喊啜泣声。

活着回到大梁,嫁给赵宣,便成了她唯二的愿望。也正是这样的执念,支撑了她一千多个日夜。

说来也可笑,这两个愿望确实实现了,但她到了玉京才发现这个都城陌生得很。

她“消失”了四年,往日与她交好的女郎们嫁人的嫁人,没了踪影的没了踪影。而她的生母林氏,因难以接受女儿失踪的事实,得了疯症,跌入池塘殁了。

没了朋友与母亲,顾青珧便将全部情感寄托在赵宣身上。

她幼时盼着“十四为君妇”,长大了还未来得及弄懂“愿同尘与灰”的含义,便得到了心上人的肯定答复,她也不愿多想,只觉得赵宣仍然愿意娶她,于她而言是再幸运不过的事,而赵宣本人于她更是黑夜里的一束光。

如今,这光灭了。

顾青珧的满腔怨怒,随着赵宣的死而消解了大半。

她原本想着为赵宣生儿育女,与他一道给县主寻个好夫婿,好好奉养老王妃,总之,当个贤妻良母,过着大梁大多数女人习以为常的一生。现在看来全是笑话。

没意思,可太没意思了。

晚饭时分,仆从端着饭菜来到顾青珧的小院中,却发现屋内屋外空无一人。

载着顾青珧的马车往闹市去,她的好友徐窈在东仪桥头开了一间酒肆。

此去一为叙旧喝酒解愁,二为宽好友的心,辰阳王府的案子想必徐窈也听说了,不该让她担心。再加上,顾青珧托徐窈买来的钩吻临到手是否换成了其他东西,这对顾青珧来说也很重要。

徐窈与顾青珧是去年才相识的,但年龄相仿,聊得来。

徐窈的丈夫在南渡时死了,她到了玉京后便以丈夫的姓氏开了间酒肆,依旧从事在洛阳时的老本行。姚记酒肆也因此有不少老顾客照顾生意,日子过得算是红火。

思及此处,顾青珧摇了摇车内铃铛,隔着车帘对驾车小厮道:“不好空手去,先拐去桂花巷买些点心吧。”

“好,女郎坐稳了。”

马车稳稳疾驰,顾青珧疑惑,现在这个点街上行人车马不会少,怎的如此畅通无阻。

掀开车帘想问上一声,然而还未开口,她就借着透进来的月光发现车厢角落里散落着一些粉末。仔细一看原本的形状应是丸子样,被外力捏碎了掉在地面。

真是奇怪,虽然是临时套的马车,但也不至于内部的清洁出问题。

下一瞬,顾青珧便发现端倪——这小丸竟散发着淡淡的异香。

有了大理寺狱那情药的前车之鉴,顾青珧不得不警惕一些。她扯了身上的一块布料下来,包起粉末扔出窗外,随后拔了发间的珠钗握于掌心,另一只手以袖遮挡口鼻。

同时强作镇定,对驾车小厮道:“不去桂花巷了,直接去酒肆。”

小厮没有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车帘被掀起,顾青珧面前闪过一道暗光——是小厮狠厉的眼神。

觉察到歹意,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却发觉身子骨变软,怕是闻那异香闻久了。没有办法,她当机立断用珠钗划破手心,换得几分清醒。

小厮见她如此果决,吃了一惊,不做他想倾身上前,欲直接用手刀劈晕她。

也正是这样,顾青珧才注意到这小厮的长相。

平平无奇的一张脸,肤色微黑,块头不小,这乍一看确实没法第一时间判断其是否为侯府中人。

这不是怪罪自己大意的时候,他这块头挡住了唯一出口,顾青珧有自知之明,推不动他,只好将视线投向车窗。这几天她清减了不少,不知从车窗翻出去是否可行。

就是这么一瞥,她见一个身穿劲装的男子正猫着腰往这边靠近。

“谁?”不知是敌是友,但顾青珧直接朝那男子的方向喊了一声。

果然,面前的假车夫吃了一惊,回头看去。而顾青珧早就蓄了力,一手揽住车窗框,抬腿往假车夫心口猛地一蹬。

对方显然没料到顾青珧会如此,又因回头去看那男子,转移了注意力,忽然被这么一蹬竟觉得心口发涨,两眼一黑,尚未来不及呼痛,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

车外的男子愣怔了一瞬,飞快地看了一眼他本以为的弱女子,随即不知从何处掏出短刀,对着倒地的假车夫手起刀落,又利落地将假车夫往旁边一踹。

这前一瞬还活生生的人就成了一块油炸糍粑,往地上滚了两圈沾满了黄豆粉样的尘土,面朝着地面一动不动,俨然被后来的男子一击了结。

顾青珧将这劲装男子的狠劲看在眼里,不由地喉咙发紧,跳下马车就要往巷口跑,谁知臂弯被狠狠拽住,整个上半身不受控地往后倒去。

男女之间力量的悬殊不容忽视。

迫人的恐惧感袭来,顾青珧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大理寺狱。前世一碗汤药便能带走她的性命,如今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实在是措手不及。

早知有此一遭,她合该在谷城的时候跟着燕将学点防身的本事。

不对,再速成的防身本事面对这种狂徒也是不够看的,她应学点逃生的法子。

眼下,她能明显感觉到方才那假车夫似乎只是想迷晕她,而这个男子却是实实在在想要她的命。

既已死过一回,她便不愿再草草送命,而是死死地握住那劲装男子的手臂,紧盯着那滴血的短刀,道:“这位郎君,不论谁派您来的,我出双倍的价可好?”

“闭嘴。”男子冷冷道,与她这将死之人也不必废话,手上便开始使劲。

“铮——”

那男子的话音刚落,手中的短刀便应声掉落在地,握刀的手也被震得不住颤抖。

男子冷然抬头,望向巷子口突然出现的一男一女。

方才不知他们中哪个人投掷出一枚暗器,竟在黑夜中精准地击中他的短刀,出手果断又快速。

他自恃武力高强,被主子派来将一女子灭口已然是大材小用了,没想到如今遇上了强手,实不虚此行。

顾青珧则是从心里升出一丝绝望之感。

今晚这接二连三的杀手,单为了致她于死地吗?不至于吧。

比起暗害一个女子,劲装男子显然对挑战有实力的人比较感兴趣,竟忘了先限制住顾青珧的行动。

顾青珧寻着空隙往旁边一退,沉下心来思考。应该驾马闯出去,还是找个有遮挡的地方坐等他们两败俱伤。

这时,新来的那个女子却直接往她这边缓步走来。

而新来的男子甚至都没用武器,单手击中劲装男的命门,反剪其双臂,另一手从怀中掏出一团布条塞到劲装男口中,似乎是防止他咬舌自尽。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就在几息之间完成,劲装男甚至都没来得及哀嚎,就这样被制住了,而动手之人面不改色,气息尚匀。

出手迅猛,招式凌厉,连缠斗都无,更别说未见滴血了。

顾青珧吞了口唾沫,只觉大难临头,朝面前蹲下的女子问:“既然你们不杀他,是不是也不会杀我?”

女子脸颊上有一颗浅红小痣,闻言扑哧一声笑出来,那颗红痣正好在酒窝边缘,衬得她笑容愈加甜美。

“女郎莫怕,在下丞相府筑部亲卫筑闲,不会取女郎性命。”

“那是我哥哥筑问。”女子俏皮地眨了眨眼,指了指方才那高个男子。

筑问将劲装男子的手脚捆缚结实,便行至顾青珧面前单膝跪下,抱拳道:“见过顾女郎。”

“方才你说……丞相府亲卫?”

顾青珧还未反应过来,筑闲已经从荷包中取出一条干净的丝帕,将顾青珧的伤口简略包扎。

系结时稍稍用力了些,顾青珧“嘶”了一声,方才太过紧张,如今危机解除才觉痛感袭来,她皱着眉环顾一圈。

乱糟糟的环境中,这一男一女干净利落,就像从天而降一般。秦衍的人怎会正好经过此地将她救了?这般巧合,乃话本中才会有这样的情节。

“女郎,这伤口不深,但仍要当心感染留疤。还请女郎随在下回府处理。”

筑闲提醒道。

顾青珧将欲开口,便见到巷口停了一辆乌木马车。对方仿佛知道她在看,天青色车帘卷起,映入她眸中的又是那一袭淡色的衣袍,以及那张淡漠的脸。

“顾女郎,又见面了。”

他矜贵的嗓音在这条昏暗杂乱的巷子里显得格格不入,顾青珧心里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十四为君妇*愿同尘与灰。引自唐代李白《长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