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四年,3月19日,坦盖尔城。
“杀啊!”
城北的野地上,双方军队铺天盖地地展开,相互厮杀在了一起。
几万人的战场,一眼望不到头,具体的战术和小规模调动只能由前线将领自己掌控,主帅完全插不上手,只能紧张地注视着战局变化,决定预备队的分配。
现在阿拉乌德丁在看着的,就是战场中央正在接战的两部军队。其中,南边那一队是自家的,大约三千人,而北边那队是元军中的黑目仆从军。双方战术战力半斤八两,排出的阵型都不够严整,更看个人武勇。而这方面又各有优劣,黑目兵好勇斗狠,比一般德里步兵更强,但却比不上常年训练的封建武士。双方纠缠在一起混战着,局部上看互有胜负,但总体上却僵持不下。
阿拉乌德丁对此略感宽慰,这才是一般战争的常态,双方互相斗殴,靠漫长的消耗或者突然加入战场的精锐决定胜负。
不过,当他转头看向战场右侧的时候,眉头立刻皱起来了。
右侧的战场节奏与中央截然不同,火炮轰鸣,排枪齐发,北方的元军明显占据了上风,而南方的德里军节节败退,要不是后方有预备队不断顶上去,现在战线已经崩溃了。
“可恶……”阿拉乌德丁心中焦虑,天人交战,反复思量取胜的策略,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实际上他已经打起了退堂鼓,想着要不要撤退到河西重整旗鼓,但临战而退说不定又会闹出什么事故,让他下不了决心。
就在这时候,战场上又起了新的变化。
对面的元军帅帐之下,前不久亲临战场的太傅陈嵬自左至右扫了一眼战线,徐徐道:“这样下去,我军摧破虏军只是时间问题……不过时间宝贵,还是尽快解决的好。”
他身边的王达立刻附和道:“太傅说得对,那么,我们用那个?”
陈嵬点头道:“就用那个……让回回炮队上吧。”
“是!”王达将命令传达下去,一段时间后,一队炮兵从中军大营处离开,向中央战场移动过去。
没走多久,他们便停驻下来,将马拉的回回炮布置在战场上。
回回炮是元军标志性的火器,由于较为笨重,所以等到第二批部队才运抵战场。它们使用不易,原本是打算攻城时才部署的,但现在战事焦灼,倒也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又过了一段时间,十二门回回炮在黑目仆从军的背后架了起来,然后先后打响,硕大的炮弹划着曲线向前方的战场上飞去。
炮弹的落点还算比较准确,但元军用的引信可靠性很差,十二枚炮弹只炸开五枚,其中还有一枚早炸,把弹片送到了友军头上——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是对着仆从军所在的中央战场进行支援,反正炸歪了也不心疼。
黑目仆从军骤然被炸了一头一脸,产生了不小的混乱,然而对面的德里军被炸了四次,混乱可要严重太多了。炮弹内装的铁砂从天而降,在人群中泼洒开来,席卷了无数性命。一瞬间,德里军阵中就陷了好几块下去,而后续炮弹仍在不断飞来。
“轰轰……”
炮声并没有持续太久,三轮过后便已停歇,然而这段时间在德里军看来却无比漫长。原本砍杀半天才出现的减员现在却随处可见,等到这漫长的炮击的结束,他们的军阵之中已经遍地伤亡,战力丧失大半。
而此时元军果不其然趁机发动了冲击,立刻就将原本僵持不下的战线推了出去,如涨潮般形成了席卷之势。
“这,这是什么巫术?”
更南方,阿拉乌德丁看到这瞬间变化的战况目瞪口呆,匆忙调集后方部队过去支援。可是顾此失彼,没多久右翼部队又被元军的火器部队击垮,整个溃退下来。
中、右两部分皆溃,左翼自然也不可能独力坚持,阿拉乌德丁后悔不迭,赶紧发令收兵,试图将溃军收拢起来。可是兵败如山倒,到了这般全面崩溃的境地,军队还怎么指挥?不久后元军的骑兵开始进攻,局面便更无可挽回了。
最终,百般无奈,阿拉乌德丁只能带着亲兵抛下大军向南抢先一步撤离,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好!”看着德里军溃不成军,如退却的潮水在原野上逐渐消逝,陈嵬意气风发。
王达趁机拍马屁道:“当初太傅力主出兵,朝中还有人反对,也多亏太傅高瞻远瞩,力排众议出战,不然何来这场大胜?如今取了坦盖尔,藏布河以东皆入我手,等雨季过去,收了夏粮,冬天便可继续乘胜西进了,早日打进德里去,夺了那苏丹的鸟位!”
陈嵬微笑着说道:“倒也不必那般着急,我看这坦盖尔风水不错,物产丰裕,临江入海,未来可期。唐谷毕竟交通不易,过些时日可以将行在迁过来,好生经营,也方便未来西向。既然如此,就将此地改称江安府吧。”
“要迁过来吗?”王达有些疑虑,“这坦……江安府离海不远,是不是太危险了些?西洋公司近年来可是声势越来越大了……”
元人如今在蒲甘和印度混得风生水起,但夏人始终是悬在他们头顶上的一把利刃。虽说之前陈嵬与夏人达成密约,夏国对他们在印度的活动乐见其成,但世事难料,谁能保证什么时候双方不会再翻脸呢?
以往元军主要在内陆活动,夏军即便想干涉也要费些功夫,可要是把军政机构迁到近海平原地区来,那夏军的炮舰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开进来了?
陈嵬叹了口气,又摆了摆手,道:“现今税赋多仰仗财货出口,军械也要从外制备,夏国想为难我们,办法多得很,甚至都用不上炮舰。把家当大大方方摆在这江安府,反倒是示之以诚,让他们放心些。事到如今,大元国运已经与夏国休戚相关,不可再作仇敌想了。”
王达听了,也唉声叹气道:“太傅说的有理,只可惜这么下去,大元便只能做个藩国了……”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又凑上前一步,低声道:“据说真金太子在西边风生水起,打出了一片局面,若是能与之联合,攻灭德里,一东一西连成一片,那又是一片好大基业啊!”
陈嵬眼皮一跳,然后眉头又皱了起来,摇头道:“莫作此想了,不然便是小儿持金于闹世,不用成真,等到即将接壤那一日夏国便会出手干预,那可就是灭顶之灾了。如今这般两分也好,至少血脉社稷可以传承下去,也不愧对祖宗了。”
说完,他便凝重地看向前方的战场。
实际上他还有一个疑虑没有说出来,如今元国在西南大小事务皆由他一手裁决,可一旦与真金联合在一起,是不是就得听他这个正统皇太子的命令了?
陈嵬可是大元忠臣,到时候跟太子闹出不愉快可就不好了。所以,为了忠义,还是不要接触的好。
“国土小点就小点吧,能够把手头这点东西确保下来也是一桩幸事了。”他感慨道。
……
拿下坦盖尔、设立江安府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日子里,元国人尚有很多事情要忙。
就在第二日,便有西洋公司的驱逐舰溯河而上,来到江安城边,带来一行使者,去与陈嵬谈判一系列相关事宜。
西洋公司早已等待已久,准备将在元国控制区的自由行动权、土地产权、领事裁判权、关税协定权一举拿下。陈嵬在这些领域不准备与他们争,但试图尽量争取一些武器装备和军用物资的进口权,一时间也谈了个火热。
正当双方白日唇枪舌剑、夜间推杯置盏的时候,数封电报突然送到了船上,然后又转交到了陈嵬手里。
“陛下……驾崩了?”陈嵬拿着这张窄窄的小纸条,手指颤抖,脸色苍白。
不用说,上面的内容来自于遥远的成都,记载的是元国皇帝忽必烈离世的信息。相比元国内部漫长的驿路,这条消息由暗探发出,通过无线电波更快地传递到了陈嵬手上。
实际上他对此并非没有预料,自从数年前元国大败起,忽必烈便心力交瘁,身体每况愈下,能坚持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但毕竟自己是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能有如今的权位也是因为他的信任,真正收到这个消息,还是令他无比唏嘘。
一代枭雄,曾经有望一统整个中国的皇帝,忽必烈,就这么陨落了!
一时间,陈嵬心中思绪四起,各种想法互相打架,不是个滋味。事到如今,之所以元国还能维系成一个整体,大半是因为忽必烈过往积累下的权威,如今这个定海神针没了,元国又该何去何从呢?
不过,没等他感伤多久,对面的夏国大使就咳嗽两声,打断他的思绪:“陈太傅还是节哀吧,事已至此,该向前看的才好。元年的时候,你曾经与章子和经理约定,待到时机成熟之时便起事,将元国旧部拉拢到西南来。如今,你看,皇帝崩了,你们这边又刚打下一大片地盘缺人手,不正是好时机吗?”
“失礼了。”陈嵬吸了一下鼻子,脸色立刻冷峻下来,把早就准备好的预案拿了出来,“阁下言之有理,是该动手了。哼,陛下年富力强,如何会突然驾崩?说不得便是奸人所害!在下身为大元忠臣,必将为陛下讨回一个公道!”
大使嘿嘿一笑,拱手道:“太傅一片忠心,我国当然也会帮忙的。不过,还有一事……”他突然眼神扫了一眼周围,做了个手势。
陈嵬会意,将周围闲杂人等都撤了下去。
大使这才轻声说道:“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这样了,陈太傅也得为未来考虑才行啊。”
陈嵬点头道:“大使所言甚是,如今皇太孙正在昆明,不日我便将他迎来江安府,加冕登基。”
数年前,他便带真金之子答剌麻八剌到了云南,作为皇室的备份,现在正好用上。
不料,夏国大使却摇了摇头,道:“如今元国政局复杂,答剌麻八剌年少又没有经验,恐怕不能服众。更何况他是真金的儿子,真金都做了国公会册封的河中王,你要让他儿子称帝?”
陈嵬一愣,然后立刻商量道:“那么,我便替太孙修书一封,请国公会也册封他为藩王?”
不料大使还是摇头,然后微笑着说道:“太傅,你不考虑下自己吗?”
“什么?!”陈嵬一惊,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不行,我受托于先帝,要顾好祖宗社稷,怎能做此不忠不孝之徒?”
“不要急嘛。”大使笑呵呵地继续劝说道:“太傅,我们可是查过的,你祖上可是窝阔台,岂不是比托雷后人更有资格做这个位子?而且……”
他把身子往前一探:“昆明到江安府跋山涉水、道路艰险,你们元国内部那么多奸人,出了几个想对皇太孙不利的,也是正常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