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四年,1月3日,新罗马城,大赛马场。
这时,比赛已经分出胜负,绿队夺下了魁首。不过由于突然出现的皇帝和这一系列变故,场上的气氛瞬间冷却了下来,只留几个不明所以的还在摇旗呐喊。
危机解除,但韩文广还是一头雾水,转头对贝利萨留问道:“贝兄,这是怎么回事啊?”
“等等,我先想想。”贝利萨留也是一脸懵逼,坐了下来思考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说道:“哦,帕夫洛普洛斯,原来如此……”
现任罗马皇帝米哈伊尔八世是篡位上台,而刚才这个帕夫洛普洛斯是老皇帝的亲信,当初受势所迫,对新皇帝表示了效忠,但暗中却在四处串联,试图复辟。米哈伊尔八世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但他家族实力雄厚,本人也像个泥鳅一般滑不溜手,不好对付。所以皇帝才假称出行,实则微服潜回城中,待到帕夫洛普洛斯放松警惕,大大咧咧出来看比赛,才突然发难,将他拿下。
贝利萨留想通了这一切,但事关内政,他也不好直说,只含糊提了几句。
韩文广察言观色,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问道:“刚才那些突厥人,也是听命于皇帝的?”
贝利萨留有些尴尬,答道:“应该是吧,皇帝陛下擅长军略,当初在小亚细亚收复了不少蛮族,那些人或许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突厥人在过去是罗马人的重大威胁。大约二百年前,突厥人建立的塞尔柱帝国击败罗马军队,侵入小亚细亚,此后就不断在此地传播人口和宗教,将这个原本罗马的核心领土突厥化。之后突厥人成立了罗姆苏丹国,更是和罗马人征战了上百年,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不过,在最近的几十年里,罗马人在米哈伊尔八世的带领下居然雄起了起来,趁着罗姆苏丹国被蒙古人压服的机会,反复战胜突厥人,甚至还把不少突厥部族收为己用,变成了自己麾下一支重要力量。后来他能篡位成功、收复新罗马城,这些突厥兵也出力不小。
因此,相比派系复杂、时刻想着皇帝到我家的罗马人,米哈伊尔八世在某种程度上反而更信任单纯的突厥人,将他们用作亲兵。这次无声无息地抓捕政敌成功,也体现了突厥人的作用。
韩文广眉头一皱,感觉此事并不简单,出口劝诫道:“说起来,几百年前,我们汉人也跟突厥人打过交道,这些胡夷畏威而不怀德,贵国要小心养虎为患啊。”
贝利萨留一愣,答道:“其实之前也有人对陛下劝诫过,但他……算了,多谢你的好意。”
接下来,他们就不知道做什么了。不过很快,一个宦官从皇家看台中走了出来,走到蓝旗帐中,看到韩文广等人,好奇地打量了一下,然后对贝利萨留说道:“皇帝陛下听说来自遥远东方的使节在这里,担心刚才抓捕叛徒时让他们受惊了,所以请他们过去慰问一下。”
贝利萨留听了,眼睛不自主地瞪大,然后立刻对韩文广等人说了一遍。
“这就能见皇帝了?”韩文广一喜,闹了一回,能提前见到这位泰西枭雄,倒也是个意外之喜。“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在宦官的带领下,他们向中央那个威严的红黄大帐中走去。
走到一半,帐中突然传来“啊……!”的一声惨叫,他们的脚步不由得一顿。
惨叫声仍在持续,逐渐短促,变成了痛苦的呻吟。过了一阵子,声音的来源被人从帐中拖了出来——从衣着上来看,此人就是刚才被捉住的那个帕夫洛普洛斯,只是衣衫狼狈,眼睛被用布蒙住,还在不断滴血。
“剜眼之刑……”贝利萨留不自觉地说道。
这个残忍的肉刑在罗马历史上多次使用,用刑对象多是位高权重者,之前被篡位的小皇帝就是受了此刑后被关进了修道院中。
韩文广犹豫了一下,这个时候去见罗马皇帝,真的合适吗?
带队的宦官也感觉不妥,嘱咐他们暂且留步后,自己进了帐中。过了一会儿,他又出来,对他们小声说道:“皇帝陛下传你们过去。”
于是他们就这么继续前进,来到了皇家大帐前的石阶上。
罗马皇帝的规矩跟中国皇帝一样多,到场后不能抬头,得先行礼后,等待皇帝发话,才能抬起头来。若是在正式的宫殿中,双方隔得远远的,甚至得通过宦官传话,脸都看不清,现在在这看台上反而好一些,双方没法离太远,至少能看个样子出来。
“好了,这就是东方的客人吗?”
闻声,韩文广抬起头来,略一瞟就看到了皇帝的面孔。此人穿着一件红底饰有大面积金色装饰的长袍,头戴金色圆冠,手里拿着一个顶部是球形的权杖,脸上的胡须修剪得很整齐,只是都已苍白,看上去年纪不小了。
瞟过一眼,他立刻收回目光看着地面以免失礼,不巧的是,地上还留着一串新鲜的血迹,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就看着这滩血,先是用念了一遍致辞,又与贝利萨留复述,由他翻译了过去:“华夏使节韩文广见过罗马皇帝,谨代表国公会,向皇帝致以最高的敬意。”
米哈伊尔八世虽然刚刚对人用了重刑,此刻却全无残忍之气,对他反复打量了一遍,露出微笑,道:“黑发黑眼,果然是东方人的模样,你们能来,我很高兴。刚才我处置叛徒,打扰了你们看比赛,现在喝杯酒,安心一下吧。”
他摆摆手,让内侍给韩文广送去一杯葡萄酒,然后说道:“与那些法兰克蛮子不同,我们罗马是有来自远古的历史文书传承的。我知道,早在千年以前,我们的祖先就和你们的祖先有过交往了。嗬,那时候的罗马是多么辉煌啊!”
贝利萨留听了,趁机拍马屁道:“如今他们再次到来,一定是天智送来的礼物,宣示着罗马在您的带领下,必将重新辉煌!”
米哈伊尔心情不错,听了他的恭维哈哈一笑,说道:“或许如此吧。”然后又对韩文广问道:“你们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很好。我听说你们给我带来了不少珍贵礼物,这更好。放心吧,你们一定不会空手而归,我会给你们更多的赏赐的。不过,我听说,你们来见我,还有别的事情,是什么?”
韩文广刚接过酒杯喝了一口,听到他问话就拿着杯子等待,然后回答道:“感谢陛下的仁慈。我国希望能与罗马建立长期的友谊,每年为陛下贺寿……此外,希望陛下能准许我国的舰船自由出入黑海。”
米哈伊尔听了,眉头微不可察地一动,说道:“来之前我见过你们的船,确实是惊人的大船,怪不得能绕过半个地球,到达罗马。但是,你们为什么要进入黑海?你们又能给我什么,来换取这个特权?”
韩文广答道:“不瞒陛下,我国当下最大的敌人是大陆中央的金帐汗国,而为了对付他们,我们必须进入黑海,去攻击他们的背后。这对陛下有利无害,我们可以允诺为陛下提供海军,在陛下需要的时候帮助陛下的军队作战。”
米哈伊尔笑了笑,语调突然冷了下来,道:“难道你不知道,我和金帐汗有姻亲关系吗?你们要对付他,岂不是对付我的亲人?更何况,现在我已经有热那亚海军为我服务,为何还要增添一个你们?”
这位皇帝子嗣众多,有五个嫡女和两个私生女,大部分都嫁给了外国国王以笼络关系。其中两个私生女都嫁给了蒙古人,玛丽亚嫁给了伊尔汗阿巴哈,尤弗罗丝嫁给了金帐汗国的那海……呃,说起来还真是杀婿之仇了。
气氛有些冷峻,贝利萨留都流汗了,不过韩文广不慌不忙地答道:“回陛下,难道您真的认为蒙古人是可以交心的朋友吗?当年他们在我们中国,可是真正杀死了好几个皇帝,侵占了大片土地的。如今他们与您交好,不过是暂时吃不下了而已,稍有机会,一定会露出獠牙的。热那亚……他们的确是忠诚的朋友,然而当年威尼斯人不也是对罗马‘忠诚’的吗?谁又能保证长久呢?”
米哈伊尔听后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说道:“不管他们如何,但你们又怎么能保证比他们可信呢?”
韩文广笑道:“我们和他们当然不一样。蒙古人、意大利人,都是罗马的近邻,随时可能变成敌人;而我们华夏人,远在万里之外,与罗马隔着大片土地,根本没有矛盾和纠葛,做朋友还来不及,怎么会做敌人呢?所以,我们远比他们更值得信任,陛下完全可以放心。”
“哈哈哈……”米哈伊尔终于笑了起来,“这个理由很充分。”
但他很快止住了笑容,又话锋一转道:“但想让我点头同意,你们还得拿出真正的诚意来才行。”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来回踱着步子,道:“在我出生前,罗马就有了一个卑鄙的敌人。他们引法兰克人洗劫了城,又掠走了大量的财宝,至今还占据了爱琴海上诸多岛屿,从罗马商人身上吸血……”
然后,他停下脚步,直直盯着韩文广:“既然你们自称海军强大,那就帮我对付威尼斯人,收复爱琴海吧!如果你们做得好,我不但会授予你们黑海通行特权,甚至还可以考虑给你们一座海岛!”
韩文广听了,心里乐开了花,本来他们就要对付威尼斯,这不是一箭双雕吗?于是他当即回道:“威尼斯人亦是我们的敌人,一定会让陛下满意!只是,我们只有海军,若是需要占领城池、收复土地,还是需要罗马军队配合。”
“我知道,不会让你们独自作战的。”米哈伊尔点了点头,“稍后,我会着人筹划此事,等下次你们去大皇宫正式觐见,再正式敲定吧。我再派一个人给你们,协理此事。”
说完,他对身边一人一挥手,然后自己就转身进了看台后方的通道中,回宫去了。
皇帝走后,场上的气氛轻松了不少,被他指名的那人走到韩文广面前,说道:“你好,按皇帝的命令,这几个月我就要跟你们走了。听说你们很厉害,我倒要见识见识。”
韩文广看了看他,发现此人正是之前在蓝旗帐抓捕帕夫洛普洛斯的那个突厥首领,倒是有些孽缘。
总归是要一起办事,还是不要把关系闹太僵的好,于是他通过贝利萨留对这个突厥人问道:“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听了翻译,此人把身子一直,声音宏亮地回答道:“我是瑟于特的埃尔图格鲁勒之子,奥斯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