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5年,12月21日,日本,和泉国,淀川口。
“那是什么?”
淀川河口,林五郎看着南方的水面上那些巨大的外来船只现出身形,惊讶地叫喊了出来。
他现在正乘着一艘方形的小板船,船上有几个持刀武士和十几个划桨的水手;在他的船身边,还有好几十艘类似的小船。
这些船大都是畿内商人的财产。北条家在获悉淡路国沦陷后,自然也猜到了倒幕军会从海上攻过来,但能战的水师基本都在淡路消耗掉了,没办法,只能求助那些平时他们看不起的商人,许诺他们一些利益,让他们自带船只在淀川河口阻拦。
林五郎就是被征召的商人之一了。他几年前也曾去过博多,见识过真正的海船,知道自己的小船远不能与之比。然而,今日他见到了跨海而袭来的东海军的那些红白两色帆樯入云的真正大船,方知天外有天,一船更比一船大!
巨大的烈焰级逐渐逼近河口,前伸的艏斜桅和逐渐露出的修长侧身给了“日本水师”们越来越大的压力。
林五郎身后有武士惊叹道:“天下竟有这般大船,简直是一座小城漂浮在了水上!”
他本人也不禁咽了一口口水,这么大的船,该如何对抗?
不过他很快就不用操心了。那两艘最显眼的烈焰级还没抵达河口,舰队前卫的两艘河级浅水炮舰就二马当先冲了出来,凭借浅吃水、有动力的优势,直接闯入河口,向日本水师松散的船团撞去。
“轰轰轰!”
一轮猛烈巨响从南传来,林五郎亲眼看见那艘河级侧面的炮窗接连闪出火光,一艘己方的战船就哀嚎破碎,停在了河面上。“这这岂是人力能抵挡的?”
呃,淀川两岸可就是后世的大阪啊,大阪人的战斗意志那是出了名的低啊!
两艘河级闯入船团之中,大杀特杀,周围的日本战船毫无战心,四散奔逃。
林五郎仿佛吓傻了一样,在船头站着不动弹了。他身后一名雇来的武士急了,上前问道:“主家,我们现在怎么办,是进是退啊?”
被他一催,林五郎也清醒了过来,一咬牙,说道:“幕府一纸德政令,令我家损失惨重,更何况我林家祖上也是唐人,怎能助纣为虐?快,把旗子挂起来!”
很快,一面藏在船舱深处的“尊皇讨奸大政奉还”的旗帜就挂在了他的桅杆上,然后这艘船紧接着掉转船头,摇身一变成倒幕军了!
像他这般的居然还不止一个一时间,江口的日本水师沉的沉逃的逃,还留在水上的,都已经变色了!
“好,好啊!”逐日号上观战的宗尊亲王看到这副景象,不禁拍手称快起来,“这是民心所向,看来北条家的败北就近在咫尺了!”
陈远琪对这种场景已经习惯了,无语地咧了咧嘴,转身又回了后面的舰桥,与上面的李涛商议起了下一步的计划。李涛前不久被韩松从本土调了过来,担任这次上洛作战的总指挥,刚才就观望着河口周边的形势,带人制定策略。他与陈远琪简单商议后,便做出了决定,带领舰队试探着沿淀川上溯了一段,在安治川河口附近停靠下来。
虽说淀川可以直达京都,但毕竟还有好几十公里,而且是溯流而上,怎么也得走上几天才行。李涛和陈远琪并不担心北条家的兵力会对第二合成营造成什么威胁,他们担心的是自己一方的倒幕军们这么一群乌合之众浩浩荡荡地行军,白天也就罢了,万一晚上被幕府军来点夜袭什么的,炸了营冲乱了东海军的营地,那可就败得憋屈了。
所以,他们才决定稳扎稳打,就在安治川这附近先扎下一个稳固的基地再说。
安治川是淀川的一个支流,自淀川下游分出向东南流,通向大阪的前身难波京。当初日本朝廷一度将难波用作首都,虽然很快就搬回平安京了,但是在此留下了大量的神宫和寺庙,幕府军总不好意思在这种圣地开打吧?
烈焰级停在河中央等候,其余辅助船只在沿岸勘察水文,过了一阵子就把水情连着本地商人的建议一起送了过来。
“好了,我们在安治川北岸找个高地扎下来,让倒幕军去南岸吧,省得添乱。”
陈远琪迅速拍板做出了决定,然后看着南边众多金碧辉煌的寺庙,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对手下吩咐道:“宗尊身边那么多吃白饭的,总有些跟难波的那些神主、大和尚之类的熟识吧?让他们别拍马屁了,去难波跑跑关系,找几个德高望重的宗教业从业者,让他们当个使者跟北条家的人联系一下,约个地方打场合战。早打早收工,省得还要一处处清剿过去跑得麻烦。”
12月22日,平安京,六波罗。
六波罗本是平安京东南的一处地名。四十余年前,天皇一族曾也进行过倒幕抗争,最后以失败告终,史称“承久之乱”。自此之后,北条家便在六波罗一地设立居所,派遣心腹重臣监视朝廷动向,后又以佛教词汇“探题”来给这一重要官职命名,因此这个监察朝廷、控制日本核心地带的重要职务便被称作了“六波罗探题”。
北条家在六波罗的居所分南北两处,以相互照应,自然六波罗探题这个职务也同时设置了南北两人,以相互监督。
此时,北探题北条时茂和南探题北条时辅在一间狭小而昏暗的净室之中相对而坐,眼看着面前矮桌上的几封信件,默然无语。
“时辅,你怎么看?”北探题时茂先开口了。
两人虽然姓名相近,但是,地位却不一样。时辅是北条家嫡流“得宗流”的子弟、北条时赖的庶子、北条时宗的兄弟,真正姓北条的;而时茂却是庶支“极乐寺流”的人,还是其中分出来的常盘氏,或许应该称常盘时茂更合适些。但时茂的资历要比时辅老不少,此时他已经担任近十年探题了,而时辅只是去年才上任的,
北条时辅恼怒地轻轻一拍桌子:“都是时宗那小子胡作非为搞出来的祸事!那东海国可是唐人,也是他能得罪的?这下好了吧,叛逆都到难波了!”
桌上放的几封信,都是北条家在播磨、摄津、和泉、河内几地的自家人紧急快马送到六波罗的。播磨来的其实不是坏消息,讲的是他们依然牢牢地挡住了倒幕军,但结合后面的几份急报来看,显然是倒幕军在那边虚晃一枪,主力走淀川直捣黄龙了!
常盘时茂急忙止住了他:“时辅,大局为重啊!”
时茂虽然是极乐寺流的人,但这一支一向很为大局着想,知道维持北条家整体的繁盛,才会有自己的好处,因此对自家的定位一向很明确,就是辅佐得宗家和在位的北条执权。而北条时辅虽然是得宗流正宗,还是北条时赖的庶子,但这反而更危险,因为他理论上是有可能取代自己年幼的弟弟时宗坐上家主大位的,因此很有一些不安分的心思不过他还是棋差一招,历史上就在明年,他就被早熟的北条时宗抢先下手清除了。
北条时辅冷静了下来。的确,现在不把倒幕军挡住的话,北条家就整个都完了,也不用去抢什么家主的位子了。
他取出一张简易的地图摊在了桌上,指着上面说道:“据前方信报,叛逆军是在安治川口、善教寺附近立下了大营。他们有船可以沿淀川而上,少则两日,多则五日,便可抵达平安京。从大局上来看,我们得守住京都,等待幕府大军从关东赶来;从小节上来说,我们现在需要阻滞叛逆前进的速度,在关隘之处集中兵力,布置防御”
常盘时茂点了点头,这个时辅虽然脾气暴躁了点,但关键时刻还是能看清形势的。“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
北条时辅咬了下牙,往地图上一处一点,说道:“这里,河阳行宫!他们想来京都,河阳行宫是必经之地,但那边地形狭窄,河流又湍急,正是易守难攻之地。我们便在这行宫门口抵挡叛逆!只是,六波罗这边的兵力不太够,我们得从其他地方抽调一些才行。”
河阳行宫是当年的嵯峨天皇所建的一处军政兼顾的要塞,位于京都西南的关隘之地,也就是后世的大山崎町的位置。此地由山崎山和八幡山夹出一道狭窄的河谷,畿内多条河流在此交汇,上下落差大,水流湍急,水文复杂,多暗涌浅滩,正中了依赖船运的倒幕军的要害。若是在此处险关布置防御,便再合适不过了。
常盘时茂思考了一会儿,说道:“若是叛逆一心上洛的话,摄津、和泉留再多兵力防守也没用。不如大部分都调入京都协防,只留一小部分,日夜袭扰贼军,也能阻滞他们前进的速度,如何?”
“甚好,”北条时辅立刻表示起了同意,然后又分析起了各路将领的人选,“既然如此,兵贵神速,我们便立刻发令给义久,让他”
“两位探题大人!”
正在此时,门外却传来了请示的声音。
北条时辅不耐烦地顿了一下,随即喊道:“开门说话,什么事?”
净室的推拉门被拉开了一道缝,时辅的一个小姓露出脸来。他将一道名刺放在托盘上递了进来,说道:“是善教寺的志正大师,他带了叛逆军的一个使者过来,说是有信给两位探题大人带到。”
“哦?”两个北条家大佬都有些惊讶,使者来的这么快?
常盘时茂问道:“他们可说了什么吗?”
小姓犹豫了一下,斟酌着用词,说道:“第一条是劝降的,说若是探题让出京都,便可给北条家保留”
“好了!”北条时辅打断了他,“这些屁话就不用说了,还有什么?”
小姓站定,声音也略严肃了起来:“说是若是不降,便要下战书,约探题在水无濑神宫之南合战!”
两人一愣,这水无濑神宫可就在刚才所说的河阳行宫南边不远处,难不成叛逆军与他们想到一起去了?
“好了,你先下去吧。”北条时辅挥退了小姓,等他走远后,向时茂问道:“叔父,你说,这些叛逆是打的什么主意?”
常盘时茂思考了一下,犹豫着说道:“或许,他们也是知道河阳行宫不好攻打,便想着把我们约到南边开阔点的地方去,好靠人数取胜?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不能中他们的计啊!”
北条时辅冷笑了一下,说道:“多半就是如此。不过不要紧,我们大可将计就计。正好,我们从前方抽回兵力也需要时间,便用这个机会,拖上他们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