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入关

1262年,7月25日,立秋13日,沧州,乐陵县。

清剿完一帮匪徒后,耶律古乃带领手下回到了沧州大营之中,见到了大营主帅塔察儿。他把刚才缴获的一批证件往这位大王那一递,心怀忧虑地说道:“又是东海国派来的贼人,这一路上光我就抓了三拨了,他们究竟派了多少海寇出来?东海贼如此猖狂,已经肆虐到沧州这么远的地方了。大王,咱们还是得快点进军才行啊。”

塔察儿已经鬓发斑白,但依然精神矍铄,放下茶杯,骂咧咧地说道:“他奶奶的,你小子跟我催,忽必烈也跟我催,但现在沧州那帮子天杀的连粮草都供应不上,还走个屁的走?罢了,我已经命高丽军拔营先行了,先让他们过河探探,没事的话明天我们就走。他奶奶的,还是冬天出兵舒坦,现在这鬼时节热得要死,还到处是河水跑不畅快。你要是有功夫,就去打些草谷回来!”

耶律古乃无奈,只得领命退下去了。

耶律古乃虽然亲自带兵出去剿匪,看上去很劳碌命,但他的真实身份可了不得他可是当代的“辽王”,后世所称的“东辽国”国主,大蒙古国体系下数得着的几个王爵之一!

这次李璮叛乱,山东战况接连告急,忽必烈没有办法,只得将镇守辽东的斡赤金部亲王塔察儿调入关内,率部南下加入战局。而辽东的另外两个附庸势力,东辽国和高丽国,由于臣服于蒙古人,自然也受塔察儿节制加入了这次的南征行动中。

说到辽东的这三方势力,那真是错综复杂。

首先是高丽。高丽国这三十年来与蒙古人一直打打停停,虽然怎么也打不过,但蒙古人一来就认怂,走了再跳反,中间千里山路路途遥遥,远在草原的蒙古人也拿他们没什么好办法。直到蒙哥即位后下决心解决高丽问题,派了大军在高丽常驻,高丽君臣在江华岛躲了几年受不了后,才终于决定投降,派王子入质,彻底臣服于大蒙古国。

说起这个王禃,此人也有些意思,按后世的说法就是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他原来入朝为质,是极为苦闷和惊惧的,但是后来正好遇上忽必烈和阿里不哥争位,当时他果断地选择支持忽必烈不果断也没办法,他那时候在忽必烈控制之下的燕京,怎么敢不支持?,让忽必烈颇为欣赏,在夺位成功后对他多加褒奖。再后来高丽老国王去世,忽必烈又派兵将王禃护送回高丽,击败了国内试图争位的弟弟,登上了高丽国王的宝座。

人心就是这样的,若是你在地上捡了一百块,那么说不定随手就花出去了,但若这一百块是你辛苦搬砖了一天赚的,那么花起来便格外珍惜。王禃此人就是这么个情况,若是事情没什么变故,他平稳地做了几年人质回去继位,那么这位子就相当于捡来的,他对蒙古人不但不会有什么好观感,反而这段做人质的痛苦经历会成为人生中的苦胆,提醒他时时与蒙古人作对。但造化弄人,他支持了忽必烈,后面忽必烈做出的回报举动,就被他视为是自己赚来的,自然对此格外珍惜,不愿轻易浪费了自己赚来的王位和与忽必烈的良好关系,成为了忽必烈的一条忠犬。

现在朝廷征李璮,他主动请命出击,这次就遣了数千高丽兵,前往中原为蒙军助战。历史上,后来元朝征日,他又主动动员高丽的人力物力去支持远征军。甚至连名字都改了,原先他叫王倎,后来继位后更名为禃以示对忽必烈的尊敬,不得不说是做得一条好舔狗。也正是因为王禃的这样的举动,最终引发了高丽国内武家势力的反对,造反将他废黜;而这个事件又进一步引发了忽必烈的激烈反应,他奈何不了日本的神风,难道还奈何不了有陆路可通的高丽不成?于是大军尽出,进入高丽,扶持王禃复位,不臣的武家被一扫而空,从此高丽便恭顺而平稳地完全臣服在了元朝脚下,直到明季才得以解放。看来,忽必烈也是一个爱狗的好主子。

在高丽问题上,塔察儿扮演的角色也是相当耐人寻味的。塔察儿是成吉思汗的三弟斡赤金之后,封地位于大兴安岭以东,是蒙古东道诸王之长,德高望重。塔察儿在蒙古历史上发挥了重要作用,他先是拥立蒙哥汗,后又拥立忽必烈汗,促使帝国世系传承从窝阔台系转移到了托雷系手中,本人也是南征北战战功赫赫。论起在大东亚地区的蒙古本部内的权威,他恐怕是忽必烈之下的第二人,即使是忽必烈也不敢忤逆的存在。

不过正如中原王朝当了皇帝就要削藩一样,蒙哥、忽必烈一面对塔察儿极为敬重,但另一面也对这个权势滔天的叔父格外警惕。而且他们家确实是有前科的,当年他的祖父斡赤金曾经在窝阔台汗死后试图夺位,之后被继位的贵由汗处死,塔察儿就是那时因年幼才被扶上王位的。自此之后的蒙古大汗,都害怕他这一系势力过大会威胁中央。虽然当初成吉思汗分封之时,委任斡赤金部主掌“辽东高丽军国重事”,但大汗很少真正授予他们这个职责,相反却暗暗限制他们在辽东的扩张。

蒙哥征高丽的时候,调动的主要是东辽国、汉地和大兴安岭西侧的合撒儿部成吉思汗长弟,这一系后来发展成了著名的科尔沁部的力量,唯独不让就在辽东的塔察儿部参加,反而将他们调到关内作战,生怕塔察儿趁机控制住高丽做大。后来连塔察儿申请与高丽建立互市,忽必烈都不肯,提防之心可见一斑。

东辽国的情况也类似。东辽国是契丹人耶律留哥所建,从成立的一开始就与蒙古人有密切的关系,辽王之位传承到耶律古乃这里已经是第四代了历史没变的话,这就是最后一代。理论上他们应受塔察儿节制,但历届大汗都很注重拉拢东辽国主,避免他们与塔察儿太过亲近。像是古乃的父亲耶律石剌,蒙哥曾经特别为他在金符、素金符、银符三级荣誉勋章系统之上新增了一个“虎符”级别,可显荣宠备至。东辽虽然是王国级别,但真实实力还不如大些的汉地世侯,如此拉拢,显然是为了防备与之为邻的塔察儿。

在真实的历史上,塔察儿的后人乃颜还真就叛乱了,不知道是大汗们的担心成真了还是他们的担心促成了这个事件

实际上,塔察儿本人也真不是个省油的灯。朝廷不让他在家门口扩张,他便向外结交外援,而且这外援来头还真不小,便是益都的李璮!他娶了李璮的妹妹,两家可是有姻亲关系的,中统元年的时候,塔察儿又趁着拥立之功,从忽必烈那里要了益都行省作为供应本部财赋的份地,从此两家可以说亲上加亲了。当初郝经给忽必烈分析天下局势的时候,就曾经把塔察儿与李璮并列,指称他们是“在于背胁”的潜在威胁。虽然今年塔察儿并未响应李璮造反,还给忽必烈去信表了忠心,但有这层关系在,忽必烈仍然不得不对他有所防备,调动诸路大军征讨李璮的时候,独独就把塔察儿落在了后面。

然而,济南战局的变化最终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十几万大军被困,忽必烈左支右绌,无计可施。在真定、顺天一带抽调兵力,又从其它地方反复腾挪,只能凑出两万左右的机动兵力,也不少了,但对上东海军还是凶多吉少。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将塔察儿再度请了出来。不必说,为了请动他出动,也是暗中让渡了一些利益的,比如允许他在辽东进一步扩张自己的势力,现在让他节制东辽国和高丽出征就是明证。

忽必烈自己的朝廷官军为右路军,从河间路出发,稳扎稳打,直驱济南;塔察儿率领的军队为左路军,更靠近海岸线,朝北清河河口处的滨棣路进发,试图封闭河口,阻止东海海军的支援。这兵分两路不可避免地摊薄了力量,但没办法,要是合兵一处的话,兵员加上调动的民夫恐怕得有十万人了,单一路线根本支撑不了这样的补给。如果进行得顺利得话,他们可以占据清河北岸,与济南相对,同时封闭河口,让河上的战船成为无根之萍。不管能不能成,至少得努力努力,不能坐以待毙不是?

塔察儿从本部带来了八千余人,加上东辽国约五千兵、高丽国五千兵,沿途又征召了一些汉军,总兵力几乎有三万。其中骑兵过万,皆是辽东长大、精于骑射的好手,足以在任何一场大战之中独挡一面。不过,骑兵多并不意味着行动迅捷,相反因为需要大量补给,只能规划粮路一点点前进除非不要脸了,在自己的国土上开抢。呃,塔察儿倒是多半不介意这么做,但忽必烈知道他的脾性,一早就三令五申让他克制,所以只能按部就班了。

这样一支大军浩浩荡荡从榆关入关,吃空了沿途不少州县所剩无几的存粮,今日总算是挨到沧州了。但沧州之前供应前线掏空了不少粮仓,现今又被冒险者们劫掠焦头烂额,能供给这支新部队的粮草实在不多,他们的脚步因此就被拖住了。

如今右路军已经到了高唐州,离北清河只有百里了,所以后方也接连催促塔察儿的左路军行动。没办法,既要让马儿跑,又不给吃草,那就只能让马便宜行事,自己找吃的了。

耶律古乃回到自己的营帐中,擂起聚将鼓把自己部下的千夫长召集了起来,吩咐道:“大王有令,我们得给大军打打草谷,我们来划定次序分了地盘,你们速速召集部下去吧!”

听他这么一说,千夫长们顿时面露喜色,这可是大大的肥差啊。于是他们立刻展现出了惊人的高效率,几人一商量,便飞一般地出营点兵出征了。契丹骑兵也是史上有名的轻骑兵,虽然现在没当年那般气势了,但是打草谷这样的任务还是很胜任的。

耶律古乃对南征这么上心,也是因为关切到他自己的利益。他的家族作为东辽国的统治者,早就知道故苏州地区后世大连的天威余孽的存在当初东辽国部分人不满耶律留哥附庸于蒙古,试图重建大辽荣光,起兵叛乱,自称皇帝,建元“天威”,旋即被剿灭,史称后辽。但是由于辽东地广人稀、契丹族又屡遭劫难人丁稀少,他们也没真造东辽国的反,反而去找女真人和高丽人的麻烦,所以耶律家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去管他们,只是暗中查探动静,双方隔得远远的,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今年以来,这帮子反贼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据内线回报,说是他们是受了山东造反的东海贼的鼓动,也想做点事业出来,这还了得?

本来耶律古乃是想发兵先发制人先去苏州剿匪的,但是无奈动手之前就接到了朝廷的征召,只能收拾兵力入关了。但这也不失为釜底抽薪的一个好办法,只要去南边把罪魁祸首东海国剿灭了,那帮子余孽不就成无根之萍了?

在东辽官兵的努力下,塔察儿大军收集到了不少粮草,拔营慢慢向南动了起来,渡过马颊河,进入滨棣路的棣州地,向更南边的土河汉商河的故道,因黄河泛滥而混乱,后世演化为徒骇河进发,准备征讨盘踞在滨州地的东海贼。

到了滨棣路,大军的行动更加困难,因为这里东海军肆虐的情况更加严重。

由于忽必烈的一道命令,滨棣路的所有居民在名义上已经被征为兵了,所以借着这个台阶,东海军成功突破了下限,在滨棣路大肆劫掠。他们在冒险者们的帮助下,将本地“民兵”一片片地俘虏,运回本土,为各项建设添砖加瓦。所以现在的滨棣路可谓千里无人,白日狼犬横行,田地大部抛荒,军队在这里极难找到补给,只能依赖沧州方向的后勤运输,如同进入了绝地一般。

见到这样的场景,不仅打头阵的高丽军震惊了,打草谷的耶律古乃震惊了,就连塔察儿也震惊了:这全面劫掠,不应该是我们的专长吗?怎么他们做得比我们还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