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一日,想到自己要嫁给一个混账夫君,朱珠忍不住哭了半宿。
第二天早上大婚,眼皮子肿胀得厉害。来给朱珠梳妆开脸的嬷嬷像是没看到,在她脸上搓几层白,抹两团红,力气大得像是要把朱珠的脸皮子给搓下来,三两下就敷衍地装扮好新娘子。
朱珠看着镜子里红红白白的花脸,就算自己不太会梳妆,也知道是被故意画成这难看样。
前来添妆的庶妹看着朱珠就笑:“大姐,你可是被爹爹送给房三公子的,可没什么嫁妆。”
庶妹拔下头上的金钗,丢到朱珠面前,“这支钗就赏你了!”
听到庶妹的话,朱珠捡起金钗,放进自己的梳妆匣里。
朱珠从来不和银子过不去。就算爹爹从来不喜欢她,她今个一大早就去前院见爹爹,一双极其清亮的杏眼微微瞠大,黑白分明,孺慕看着朱老爷。
眼皮还肿着,明明委屈至极,眼底还满怀着对这个父亲的依赖。就算朱老爷不待见这个嫡女,心肠也软了下,被勾出些许慈爱,掏出怀里三千两银票,都给了朱珠。
庶妹朱蓉见朱珠如此没骨气,哼了一声,得意道:“爹爹说等我嫁人,额外给我一千两银子当压箱钱呢。”
朱珠想到小衣里藏着的三千两银票,嗯了一声,差阿番去拿两个鸡蛋,认认真真用鸡蛋滚眼皮。
朱蓉见朱珠没反应,觉得没意思,偏偏朱珠越平静她越恼火,眼珠子转了转戳朱珠心肝,“我不想嫁,我娘求一求婚事就成你的了,你娘怎么不替你求求!”
朱珠滚鸡蛋的手顿了顿。
下午,所有来添妆,实则来看笑话的庶妹们都走了,朱珠去见娘亲。
朱夫人一向身体不好,常年卧床,房间里满是药味。
朱夫人牵着朱珠的手,脸上满是病容,咳嗽两声,“珠珠,娘的珠珠儿,等你嫁人了,好好服侍夫君,你柔顺听话,日子总会好过的。”
知道爹爹狠心把她嫁给一个混账,朱珠习惯了爹爹的偏心,不委屈,庶妹们嘲讽看笑话,朱珠当她们不存在,也不委屈。
订好的婚事被朱蓉抢了,自己代替朱蓉嫁给不学无术的房府三公子,朱珠对未婚夫没有男女之情,也说不上难过。
她哭了半宿,只是因为心底对未来充满了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嫁人了,嫁过去,又怎么办呢?她会像娘亲一样吗?
如今听了母亲的话,朱珠心底油然生出一丝悲愤。
听话?听话有用吗?
朱珠长于后院,无人教导,无师自通学会了用自己生的一双极好的眼睛博取一些好处,更多的就不懂了。
除了恭顺听话,讨好夫君,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到底不想让母亲担心,朱珠柔顺点点头,“娘,我知道了。”
朱珠和母亲又说了一会话,临近黄昏,夫家要来接人,朱珠回到自己屋里,顶着盖头静静坐着,嬷嬷说着喜庆的吉利话,说到“早生贵子”时,老脸一僵,顿了一下。
谁不知道,房府三公子不近女色,最好男风,是象姑馆的常客。
此时房府这边,房府要开祠堂祭拜祖宗牌位等等,礼数都走完后,等日头西斜,就可以去接新娘子。
房三公子早上从被人从象姑馆挖出来,一脸纵欲的颓唐,不情不愿坐着马去接娘子。
房府贵为侯府,只有庶出的房三公子是不成器的,大公子是世子,以后要袭爵的,二公子还在读书,学问极好,前年中了秀才,再过几个月要下场科考。不过三公子是庶子,不成器也没什么。
房侯爷原配去了后,六年前娶了继室,是成王的小女儿。继婆婆身份尊贵,却从来不管事,向来偏居一隅,基本从来不露面。上头没人管,世子夫人过得很是舒心。
不过这大喜的日子,待会小夫妻要来拜堂,不管怎么说,礼数如此,婆婆还是得到场的。
世子夫人差人去青褚院请继婆婆,没一会,大丫鬟青桔一脸冷汗过来,神色慌乱,“夫人,奴婢没见着侯夫人,只碰到了侯爷,侯爷、侯爷说——”
世子夫人蒋氏急忙问:“说什么了?”
青桔道:“侯爷说侯夫人身份尊贵,任何人不准惊扰侯夫人,侯夫人若是愿意赏脸就来,如若不来,世子夫人把事情办妥贴就好。”
蒋氏被气得一个倒仰,正经婚事婆婆不来,她还能堵住所有人的嘴不成?蒋氏不敢抱怨公公,更不敢抱怨继婆婆,不知为何,比起公公,她心底更怵几年没见一面的继婆婆,只得把事情一样样安排下去,让青桔下去敲打众人,紧闭口舌,不准多嘴。
房侯爷打发走世子夫人的丫鬟,进了青褚院,在院中跪下行了一礼,方才站起,恭敬道:“公子,小儿今日娶一妻朱氏,朱氏一双眼睛生得极好,公子如若愿意,就叫她来服侍,如若不喜,便病逝了让元儿再娶一个。”
“眼睛极好?比之南海琉璃如何?”一道极尽冷漠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房侯爷笑了笑,“各有千秋,公子可要取下把玩?”
谢延放下手中的书册,寒凉的眼中一派讥讽,房老狐狸倒是不拘礼数,寻出这么个主意。
“不必。”谢延垂眸阖上书页,起身间大袖浮动,“死物到底不如活物,待腻了再挖。”
朱珠没有嫡亲的兄弟,庶长兄背她上了花轿。她坐在花轿中,听到外头的夫婿和大哥在寒暄。
夫婿的声音和想象中不太一样,语气轻飘飘的,没有一点果决和坚定。
大哥说:“子元,以后好好待我妹妹。”
房子元撇撇嘴,“她听话懂事,我自然不会亏待她。”
花轿摇摇晃晃起轿,朱珠手中寓意大吉大利的苹果“咚”一声倏然滚落。
朱珠连忙拾起苹果,心情就像摇晃的花轿一样起伏不定。
听话……听话有用吗?所有人都让她听话。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头上盖着红盖头,朱珠什么也看不见,被丫鬟搀扶着俯身拜去,一丝淡淡的药香传来,转瞬即逝。
随着一声“起”,朱珠站起身。
继婆婆的这声“起”和夫婿的声音不同,明明是女子的声音,却没有女子的娇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朱珠惶然大半天的心蓦然安定下来。
礼数走完,朱珠被侯府的丫鬟婆子簇拥着入了屋。
一个庶出媳妇,不值得费心。世子夫人问了朱珠两句,说有什么缺的,可以找青嬷嬷,公中自有定例,想额外吃什么自己使银子给大厨房,朱珠皆说好。
见她乖巧听话,蒋氏面上带了微笑,吩咐下人仔细着伺候,便和二夫人王氏一道走了。
等人走差不多了,屋内只剩下朱珠自个带来的两个小丫鬟阿豆和阿番。
新娘子早上梳妆打扮,为了不弄花妆容,一天不能进食。
朱珠饿了一天,腹中早就饥饿难当。盖头是要给夫婿掀的,朱珠问道:“阿豆,桌上有吃的吗?”
“大姑娘,没有吃的。”
这时,阿番端了一叠梅子糕进来了,“大姑娘,先垫垫肚子,待会姑爷过来了再整治点吃的一块用。”
朱珠把梅子糕分成三份,阿豆和阿番不肯,只吃了两小块,朱珠把剩下的全吃完,也没等来夫婿。
事到临头,朱珠倒是不慌了。
当第一次意识到爹爹对她没多少慈爱之心,朱珠慌过,当第一次意识到娘亲靠不住,朱珠慌过。
后来朱珠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子还是好好得过,有些东西不在意,就什么都不是。
现在嫁到侯府,成了一个庶子媳妇,夫婿不学无术,喜好男风,朱珠理解的意思就是,夫婿不会喜欢她,也永远不会喜欢她。
一个陌生人的喜欢,朱珠不在乎。
朱珠曾经听庶妹们交谈过,女子嫁人就像第二次投胎,一个是看夫君,夫君争气可以给自己挣脸面,一个是婆婆,婆婆慈爱日子过得舒坦,一个是看嫁妆,嫁妆丰厚,腰杆子直。
不过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得其中两样,已是十分难得。
朱珠没什么嫁妆,但靠自己得来了三千两银子。
这时,一个穿着红色撒花裙,头戴金钗的丫鬟昂着头进来道:“三夫人,三爷喝醉了,宿在书房了。”说完扭着腰离开。
晚上,朱珠洗漱完钻进被窝,摸着小衣夹层里的银票,唇角弯了弯。
“咔嚓”,有什么东西硌着了,朱珠一摸,是花生!
大半夜的,朱珠把床上所有的花生都摸着吃完了。其实她不大爱吃这种糖花生,朱珠最喜欢吃盐水花生,加上香料一块煮,馋得口水都能流下来。
朱珠想着盐水花生慢慢有了睡意,迷迷糊糊中,想到了傍晚拜堂时,继婆婆那声“起”,比起公公的几句嘱咐,婆婆的话言简意赅。
婆婆好相处吗?婆婆会立规矩吗?婆婆很冷淡吗?怀揣着无数个疑问,朱珠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