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鸡蛋过敏

“顾抒微?她怎么可能够格和问正生物的人吃饭?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靠什么才能留校任教的。”

“她是讲师没错,可拿得却是副教授待遇。核心期刊发得多又怎么了?我看了也就那样,顶刊百分之百不掺水吗?谢长黎应该只是个替她遮掩幌子,除非这老巫婆男女通吃。”

保留风骨匠气的庭院里绿植掩映,溪流曲桥上传来男人“咯咯”的笑声。

毕子豪与亲友打完电话,大感神清气爽,哼着调子原路返回,从曲桥上下来时,遥遥看见青阶路上站着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似乎正盯着他看。

毕子豪被吓了一跳,苦于夜色幽暗,他不能看清对方长相,想要走近,男人却已经抬步离开。

他回到今晚A大与问正生物吃饭的雅间,古意装点轩窗,李苦禅的真迹悬于朝北高处。

毕子豪发觉原先并未露面的储峥,此时已经端坐在众人特意为他空出的位置上。

年轻的男人双手自然交叠,露出半截银色腕表,脸上并无过多的表情,银边眼镜下的五官清隽非凡。

储峥身上有独特的书卷气,即使神色从容随和,却似乎与这样的应酬场合天然隔着屏障。

毕子豪微喜,主动上前。

——储峥这个名字横空出世,年纪轻轻却已经在问正身居高位,虽然官网上关于他的个人信息和履历仍为空白,过往和私生活也无从打探,但就目前传来的声音,都在透露一个讯息:

问正发展重心转移回国内,原先Vincent的职权将尽数移交给储峥,这位储总未来将担任举足轻重的角色。

毕子豪附身,殷切开口:

“储博,久仰大名。”

储峥微微抬眸,像是才注意到从外面回来的毕子豪,他慢条斯理地拿起餐巾擦拭手指,冷白的绸缎与他皮肤相得益彰。

眼神似有不解。

毕子豪在他身旁暂时空着的位置坐下:

“我是A大流行病教研室的一名青年教师,说起来我与问正很有缘分,贵司统计和数据科学的全球负责人David Malley...”

他想说Dr.Malley是他读研时合作导师的导师。

话至于此,储峥做恍然状,和煦地笑了,眼神望向毕子豪也多了几分亲近:

“您是流统方向的顾老师?”

毕子豪笑容僵硬一瞬,变得有些勉强:

“我姓毕。”

谢长黎闻言,适时参与进话题:

“储博,我来为你介绍,这是我们学院的毕子豪老师,您刚刚想说的是不是顾抒微顾老师?她今天因为时间冲突未能过来。”

储峥缓声说抱歉,听到“顾抒微”三个字时颔首:

“是这位老师,David的太太也是一名医疗数据领域的知名学者,受聘于美国一所藤校,曾与我特意说起过,他太太的一位学生回国后在A大任教,她对这位学生赞不绝口,说具备典型东方学生特有的智慧与恒心,还调侃担任这位学生的通讯作者是最轻松的事。刚才毕老师向我谈起David,我以为他就是这位顾老师。”

谢长黎为自己学生写过推荐信,知道储峥说得都属实,忍不住眉眼弯弯道:

“抒微无论是学生阶段还是工作阶段都很出色。”

问正储总主动提起,A大的人自然顺水推舟无不称赞顾抒微,即使不认识,此时也要说,拜读过顾老师的成果。

储峥如回想起立在一旁的毕子豪,眼神从上而下扫过,体贴询问:

“毕老师?David与你也是旧识么?”

谢长黎和在座其他领导同事闻言都目光转移至毕子豪。

众目睽睽之下,他脸热非常,话语到了喉头实在说不出口。他与Dr.Malley隔着辈分和天堑,最多也只是听导师提起过,顾抒微在前,他这点牵强的关系放到台面上怎么敢用“旧识”二字。

毕子豪没想到顾抒微不在也能抢了他的风头。

这储峥也真是的,好端端的怎么会认错人,He和She都分不清吗。但人家是问正的高管,他笑容勉强,说没什么。

的确,He和She是再明显不过的漏洞,吴骞博士也有所察觉,到话题转移后靠近储峥小声:

“储峥,以你性格从来不会这样羞辱人,是与这位毕老师有什么过节吗?”

储峥表情淡淡,声音微嘲:

“这才到哪,算什么羞辱?”

雅间仿古木窗半开,晚春凉风裹挟的玉兰的香气扑簌而来,年轻男人的衣襟微动,姿态仍然端肃。

晚餐氛围总体轻松愉快,宴过三巡,温馨退场。

问正的人走在后面,吴骞再次调侃储峥:

“今晚我倒是见识到一个全新的储峥了,不仅第一次出尔反尔说不参与晚餐又突然过来,还第一次这样鲜明地表露出对一个人的厌恶,并且是以行动的方式。”

储峥想起没有到场的顾抒微,知道自己是被她骗了,无声笑了一瞬,只说:

“师兄,辛苦了。早点回家休息。”

吴骞颔首,抬步出门,储峥落后他半个身位,目光不经意扫过悬空长廊的另一端时,却看见中式制服的服务员,领着一位年轻的女士进了对面二人制的包厢。

——这是好友家中的餐厅,因此他对格局很熟悉。

不是别人,正是顾抒微。

她今日穿了白色短上衣配缎面半身裙,亚麻色的长发卷着得宜的弧度,散落在肩,正面看温柔知性,背后的上衣却是一个镂空的蝴蝶结,白皙的肩胛骨凸起都似隐似现,裙子很合身,勾勒她窈窕的曲线。

她本身就很漂亮,这样用心打扮更甚。

被推开的包厢门,恰好露出里面用餐者的相貌,长相出众的男人在笑着等着她的到来。

是徐期至。

——顾抒微为了和徐期至见面,所以拒绝了与问正的晚餐并骗了他么。

身后的助理感受到老板良久的停顿,试探出声:

“储总?”

储峥回过神,像是恍如隔世般,他垂下眼眸,轻声:

“没事,走吧。”

回程路上,助理还是感觉老板不对劲,坐在副驾驶上悄无声息向后转了好几次头。

他看见老板始终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大约是在思考吧,毕竟向A大捐献实验室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需要带来对应效益才行。

助理默默转回头,决定不打扰老板。

储峥想起什么,视线转移回车内,看向前方助理:

“小陶,我有些饿,帮我去前面便利店买两颗水煮蛋。”

助理啊了一声,有些着急:

“可是您对鸡蛋过敏啊,我现在立刻为您再订一份晚餐吧,您到家时餐也送到了。”

储峥提了提嘴角,表情是一贯的温和,声音却不容商榷:

“就水煮蛋,辛苦你了。”

他想赌一个不会发生的奇迹。

顾抒微心中大感扬眉吐气,她回家换了衣服,计划与薛宁和其他几个朋友出去吃饭。已经到发微信喊人这一步时,却收到了母亲顾青璐的消息。

【晚上八点,你到这里吃饭。】

附上一处中式私房餐厅的地址定位,除此之外无其他言语。

母亲为了事业长居外地,偶尔回到A市,会选择住在酒店,和顾抒微见面也都是安排在外面的餐厅,因此她已经习以为常。

其实顾青璐女士身上有几分传奇色彩。

身为老牌企业家顾老爷子的千金,顾青璐受众星捧月,从小立志要承父业,年少踌躇满志还未施展拳脚时却遇人不淑,未婚先孕生下顾抒微,孩子爸爸很快不见踪影,而她沦为了众人谈资,对此她充耳不闻,一个人照样将女儿养得很好。

事业上,顾家的化工企业经营尚好时,她从底层干起直至在公司内担任要职,后处处受其哥哥——也就是顾抒微舅舅和其他叔伯掣肘,直至顾老爷子过世,顾青璐的职位被彻底架空并丧失最后的话语权。

现在顾家倾覆,树倒猢狲散,顾抒微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舅舅一家,其余那些血缘被冲淡的亲戚就更不知去向了,但总归都过得远不如前。而母亲年过知天命,轻装上阵再出发,成立了一家化妆品公司,虽然规模一般,但已经积累起稳定的用户和不错的口碑,她风风火火地忙碌着,显然是要认真做下去。

由此可见,顾青璐女士身上有不一般的决心和毅力,行事风格利落决绝也说一不二。

顾抒微看了这条消息一会,才回复:

【好的。】

她缓缓删去在好友群里酝酿好的草稿,将餐厅地址输入导航软件,而后驱车出发。

——母亲时间观念强烈,很不喜欢等人,顾抒微向来都是提前出发。

餐厅位于湿地景区,徽派庭院内老树葱郁,清隐典雅,很符合顾青璐女士的喜好。

顾抒微向服务员报出母亲的名字和手机尾号,后者徐徐将她指引至二楼一处僻静雅间的门前,周到地推开厚古漆木门。

她抬步向前,视野随着门被推开而拓宽,却发觉此时此刻这间二人制的清幽小间并非空无一人。

春末是玉兰的花期,窗外老式宫灯下,二乔玉兰娉婷摇曳,楚楚韵致,映照出包厢内的深色剪影。

年轻的男人西装革履,姿态却有些懒散地后仰,虚虚靠在椅背上,自然垂落的修长手指间还衔着一支刚燃起的烟,在见到顾抒微时,恰好淡烟弥散在他们四目相对的视线间。

徐期至抬臂摁灭火光,他的声音裹挟淡淡的笑意:

“不坐过来?”

顾抒微表情淡了下去,站在门口原地未动,目光打量对面的年轻男人。

——大约真是流年不利,居然叫她的前任们这几天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

和储峥还没清点清楚,现在怎么又突然多了个徐期至。

是了,是母亲叫她过来的,所以徐期至出现在这里一点不奇怪。

毕竟比起储峥,顾青璐女士显然一直更认可顾抒微这个家庭富庶、青梅竹马的初恋。

其实她与徐期至之间并无任何难以化解的旧怨。他们从小认识,来往亲密,高考后的那个暑假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只不过后来顾抒微觉得徐期至的一些行事作风与自己并不那么合拍,加之后者出国,而她不想异地,于是自然而然分手了。

但到底是前任,顾抒微有些生气母亲这样不声不响将自己和徐期至安排到一起吃饭的行为,只是当下不好说什么,停顿片刻还是坐至对面。

服务员为她斟茶,呈上菜单后退出后为阖上门,徐期至气定神闲接过,看得专心。

顾抒微抿了抿唇,省去久违见面的寒暄,率先直接开口:

“抱歉,我妈妈的安排给你添麻烦了。我回去会跟她说,让她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

徐期至的目光从菜单一点点上移,落至顾抒微明昳的面庞,又从容地回落到肌理分明的木棉纸上,缓慢翻页:

“是我让阿姨联系你。”

他生于显赫人家,举手投足自然是贵气好看的。

顾抒微脸上并无任何惊讶地表情,她面无表情地提了提嘴角:

“那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没有什么意义。”

“微微,你不是最喜欢春天了吗?白虾、刀鱼都正当季,今天想吃什么?或者试试这里咬春饼?”

顾抒微瞧他这副理直气壮回避的样子自然是没办法,心说我给你吃个冷暴力。

她不欲言语,手机铃声却适时响起。

来电号码是一个本地的座机,她微微蹙眉,还是接起:

“您好,请问是储峥的紧急联系人,顾抒微顾女士吗?这里是A市人民医院,您丈夫储先生因食物过敏而被送入我院急诊,您现在方便过来吗?”

顾抒微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视线正对上徐期至阴沉得可怕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