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某处华贵宅院内,穿着石青色袍子的李元悟坐在佳木葱茏,一池绿波的院子中。他面前的石桌上摆放着几摞账本,正对面的几个管事有条不紊的汇报着近来的经营情况。
李元悟闭眼听着,账本早已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每每有出入的地方时,他便会猛地睁眼看向发声的那个管事。
几个回合下来,几位管事的额头争相冒出了冷汗。
这个时候,有婢女奉茶进来,李元悟端起茶盏,刚递到嘴边的时候,婢女突然道:“少爷,侍奉刘司农的小厮差人过来回话,说司农从洋商手里买下的种子忘记带走了。”
刘司农是李元悟父亲生前的至交好友,在成都府任职,官职不大不小,实权却不小。瞧着像是负责教民稼穑的农官,实际不仅钱谷租税收支均归其掌管,粮食库藏,物资供应,物价调节也尤其掌管。李家能成为益州境内的富商,少不得有对方的提点。
李元悟记得之前过去拜访的时候,对方在院子里摆弄他栽培的那些菜苗,便问:“刘司农栽培的那些育苗可有带走?”
婢女是个消息灵通的,有耳闻过刘司农装成卖菜秧子的农夫去集市上的事情,便把这事儿一字不落的道了出来。
李元悟听闻后,并不觉得稀奇。他对于刘司农还是有几分了解,喝了一口茶水后,放下手中的杯子,淡淡道:“我这两日要去成都府一趟,你让人把刘司农遗留的东西送过来。”
上午的集市热闹非凡,眼下的时辰上街上行人略显稀疏。虞凤翎和崔明溪很快便来到了锦绣坊的地方。
何管事不在秀坊里,两人从接替他事务的刘管事嘴里得知了对方去成都府办差的事情。
怎么会这么赶巧,虞凤翎眉头微拧,她问对方,“何管事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刘管事有些不耐烦,他认出一旁的崔明溪来,知晓两人此番的来意,“你们是想知道锦绣坊为何拒了你们的绣品吧。”
这事儿那日何管事已经给了说辞,她们主要是想知道为何崔明瑶会说她家的绣品也被拒收。
崔明溪把自己的来意和对方说了,刘管事当下便把何管事临走时吩咐的那套说辞搬了出来,“之前不知道你们的来历,若是早知道你们是犯了重罪被流放到此地的家眷,我们锦绣坊当时便不会把绣品交给你们几家。”
崔家是被流放到此地的事情,上落村的村民基本都知晓此事,因为要找村长落户,这事儿避不开。最初领绣活的时候还是崔家时常去村子里,买菜的那户人家带着崔家母女过来的,明面上算是她们的担保人,对方自然不会多嘴,锦绣坊不知道她们的来历倒也说得通。
兜里有了银子,崔明溪这次没有和上次一样,全身上下都端着一副求人的态度。
离开锦绣坊后,虞凤翎见一旁的崔明溪闷闷不乐的,便道:“绣活看似不错,实际也不是个好活计。你年轻倒还不显,到了娘的那个年纪,什么病根都出来了。眼睛不好使不说,颈肩的位置也不好受。”
崔明溪抬眼笑笑,“我没事儿。我只是在想应该给崔明瑶一点儿颜色瞧瞧。”实际心里想的却是,没了这个来钱的活计,她以后去后山的日子怕是比二嫂还要勤了。
两人回家后,崔明溪第一时间便把这件事情和崔母说了,主要是怕她大伯母借着这个事由来家里闹事。
却不想,一旁的王淑兰得知了此事和自己毫无半点干系后,顿时脸色难看起来。
“这么看来,我那日岂不是平白遭受了一顿冤枉。”
这事儿上,崔明溪知晓自己理亏。但见她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心里也不舒服,“谁平白无故冤枉你啦,我那叫合理猜测。”
王淑兰哼笑一声:“照你这么说,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怀疑你那几只兔子的来历?”
虞凤翎自然和崔明溪是一边儿的,那日的情景她可没忘,接话道:“那可不,大嫂你那日话里话外可没少怀疑。”
两人本就一副不饶人的模样,眼下虞凤翎又来插一杠子,崔母顿时觉得头疼起来,怕几人因此掐起架来,深吸了一口气后,出声打断了几人,“好了,各自少说一句。既然这事儿出在咱们的身份背景上,以后这事儿便翻篇了,你们以其在这里争执不断,倒不如想想以后的营生。”
这话倒是不假。这通话一出,几人倒是没在多说什么。
虞凤翎觉得自己在种菜一事上,许是有那么几分天赋。没有刻意的去照料,只偶尔把灶台里的草木灰弄一些到菜地里,全当施肥了。
不过半个多月的样子,菜地里的应季蔬菜便一茬一茬的进入了成熟期。
韭菜的生长速度就不用说了,在一众蔬菜种类里,小白菜和芥菜的涨势也是不容小觑。
小白菜虞凤翎一般拿来素炒和煮清汤面用了,芥菜她也素炒过,芥菜略带苦味儿,其实用来煮豆腐汤也挺不错,不重的苦味儿但口感没有小白菜好,所以崔家的几口人对于它的喜爱不如小白菜来得多。
看着那一大片的芥菜,虞凤翎打算抽个时间做点泡菜和干菜。
下落村和上落村的交汇处有条很长很宽的河,两个村子里的人都喜欢去那条河里弄鱼虾吃。芥菜做出来的泡菜用来煮酸菜鱼最合适不过,好吃又开胃。
光吃猪肉也不行,得补充点其他元素,鱼的做法也挺多,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次日一早,崔明溪便准备去后山一趟。不知道野物的价位便算了,知道后她肯定不会守着兜里的几两银子过活。从前家里没出事的时候,她每月的月例都不止这点儿钱,银子这东西自然是多多益善。
她出门的时候见虞凤翎在菜地里忙碌,口不对心的问了一句:“二嫂,我打算去后山一趟,你去不去。”看着她身后的那一堆绿色蔬菜,崔明溪觉得她怕是没工夫和自己一道进山。
其实,她也不是特想对方去。毕竟她还想和那个猎户来个偶遇,看看能不能让对方教自己几手,这事儿自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
今日日头不错,晴空万里,朝霞满天。虞凤翎朝她说:“你去吧,我今日打算做点干菜。”芥菜做成的干菜,用来做梅菜扣肉最好不过。这东西的存放时间比萝卜干还久,放过两三年都不成问题。
王淑兰一直留意着篱笆院里的动静,她等崔明溪走了一阵后,这才背着背篓也出了门。
她脚程快,很快便追上了崔明溪,倒也没有跟在她后边,而是往更深的地方去了。
她可不信崔明溪有那么大的能耐,平白多了个能活捉兔子的技能。之前的那次她只当对方是走了狗屎运罢了,她往深处去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挖人参。
崔明溪原本见她跟在自己身后,心里还有些担心。眼下见她一言不发的朝着更深更远的地方去,心里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她目送着王淑兰走远后,四处看了一下。并没有瞧见那个猎户的身影,便又朝着另外一条小道上走了走,最后在一棵枯萎掉的老树下面发现了对方的身影。
在他的身旁不止有一只四肢被捆得很紧实的孢子,还有一个鼓囊囊的麻袋,麻袋被里面的活物拱来拱去的,不难猜出里面是兔子一类的野物。
崔明溪轻手轻脚的靠了过去,一副自来熟的口气,“你可真厉害,孢子这种野物也能被你给猎到。”
男人眼皮都没抬一下,拿起弓箭,弯腰提起孢子轻松抗在肩上,正要伸手去提麻袋的时候,发现对方先他一步把手搭了上去。
他抬眸看了崔明溪一眼,淡淡的“嗯”了一声。
崔明溪脸一热,倒也沉得住气。她打定了主意要赖着对方,便试图替对方拿起麻袋,启料,这麻袋不是一般的重,她脸都震红了也没能把麻袋抬离地面半寸。
她揉了揉有些泛红的掌心,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后,有些脸热的道:“猎了不少吧,还挺沉。”
男人眉梢微微挑了一下,随后开口道:“离我远点,别耽误我的正事。”
崔明溪被他这幅不客气的态度搞得面红耳赤的,心里有些不悦,面上却不显的道:“你怎么这样,我是特意来给你送钱的。”
男人睨了她一眼,不懂她的深意。
崔明溪有些肉痛的拿了二两银子出来,她皮笑肉不笑的同他道:“我对你好吧,卖了兔子还想着分你一半的钱。”嘴上说得轻松,实际心里正滴着血。
男人的视线一扫而过,没有伸手去接递过来的银子,而是提起麻袋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
崔明溪见状急眼了,立马跟了上去。轻声嚷嚷道:“你什么意思啊,白送来的钱也不要?”
男人被她闹得有些烦躁,侧目看了她一眼,语调微凉的开口:“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缠上我,但你若是在跟着我的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男人一张脸绷得紧紧的,看上去颇有些气势,纵然崔明溪一向淡定,也被他突如其来的话音吓了一跳。
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崔明溪有些心虚的嘟囔道:“神气什么,会打猎了不起?”她二哥没受伤之前,骑射功夫在京都城可是拔尖的那一挂。
王淑兰远远的就瞧见了崔明溪,走近后发现对方一脸的土色,往她身后的背篓里看了一眼后,发现里面空空荡荡的,顿时一脸讥诮的笑道:“我记得某人昨日可是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能徒手抓兔子,哪儿呢?怎么连根兔子毛也没瞧见呢!”
她这话让崔明溪涨红着脸,视线在她的背篓里瞧了瞧,半背篓的折耳根,让她心里五味杂陈的,好半响才憋出几个字来。
“急什么,天色还早着呢。”
王淑兰见她不过是挽尊,心里更得意了,临走前不忘留下一句:“我赶时间,就不留下来看你逮兔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