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徽院中,白天和黑夜交换,而后再从黑夜过渡到了白天。时间就这样不停地流转着,明明是喜庆的新年,院中却无人敢有喜色。
低沉的空气悬浮在墨徽院的上空,一直持续到了正月初二的夜间。
厢房的内室里,萧蔻在睡梦中只觉胸间憋闷不已,似是堆积了一口浊气。她再也睡不着,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便见到了守在床侧的柏衍。他还未发现她醒来,手上拿着公文在看,想来是十分忙碌的。
昏睡了许久,浑身筋骨僵硬。萧蔻稍稍翻动想坐起身,他有所察觉,将视线从信件上移开转而看向了她。
整整睡了一天半,她总算醒了,他眼中如释重负,低沉的寒霜渐渐褪去。
他看着她不转眼,怕眨了眼再睁开,她又睡了。
柏衍将声音放得极轻,俯身问她:“头还疼吗?”
她高热昏睡的时候,眉头始终紧紧地蹙着,无论柏衍怎么摩挲也散不开。他心中担忧,遣人问了府医,府医也无法,只说高热会致头痛,等退了热便好了。
他不放心,干脆就这样守在她的床前,不肯离开。
“不痛了。”
她的嗓音有些哑哑的,身上也还没有什么力气。
柏衍将她扶起半靠在床头,复又用衾被将她盖得严严实实。
“热。”她细声抱怨,动手想要掀开被子。
柏衍眼疾手快的按住。
“高热将将散去,不可再着了凉。”
他态度坚决,她病中无力,只能暂且作罢。
柏衍喂萧蔻喝了一些温水,她有些意犹未尽的抿了抿唇,他唇角勾了勾,问:“想不想吃东西?厨房温了粥。”
太久没有进食,萧蔻的腹中已是饥肠辘辘,便顺从的点了点头。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热粥便呈了上来。柏衍不假人手,一勺一勺的喂给她。
病中脆弱,萧蔻的防备松懈,接受着他的“伺候”,也算是心安理得。偶尔入口粥烫了,她会噘着嘴轻声抱怨,十分的娇气。
听了她的抱怨,柏衍会“逆来顺受”的吹一吹,再递到她的唇边。
一碗粥喂了很久。
正月里,王府访客不断。
南王府在南方本就是掌权者,受辖区内众人尊崇。平日里便是求访者无数,更别说是在年节下。
这段时间,府中往来送礼的客人不断,但府中的主子都不是热衷交际的,加之地位使然,行事一向无须看谁的面子,便更自在了。
只是有些事,还是需要通融一二的。
正月初八这一天,周家人便上门拜年了。
墨徽院中,青竹有所耳闻,也兴致勃勃的对萧蔻谈起了周家的族谱。她年纪小,性格讨喜,府中仆妇说话向来不避着她。也正因此,青竹的消息总是格外的灵通。
原来,周家出身南方,乃是周老王妃的娘家。
十数年前,周家乃是以学问立世的大家族,周老太爷也不负出身,是金陵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学问家,教过许多的学生,有才名者众。
周家老太爷并未纳妾,与老太夫人育有两子两女,老王妃排在第三。
说起来,周家老夫妻这些年,也经历了不少的伤心之事。先是嫡长子病逝,留下妻子杨氏和儿子周传。不过两年时间,周家四女接着病逝,留下幼女温云萱,被接入周家,养在周老夫人膝下……
今日到周府来拜年的,是周家的二夫人及其嫡女周娴。
周家与南王府是亲家,不好怠慢。听说就连一向喜欢幽静的太王妃也难得赏了脸,同周老王妃一道见了来客。
颐安院中,周家二夫人和嫡女周娴已经到了,正向太王妃和老王妃见礼。
母女倆一身金玉,从脚底镶金丝的软底鞋,到金陵城中最时兴的绫罗裁制成的时髦衣裙,再到头上镶嵌着宝石的金钗,无一不贵重。
见礼时,周身金玉晃动。太王妃见了,只觉眼睛分外的疲累,突然开始后悔起自己的一时兴起。
“给太王妃请安,给老王妃请安。”
“免礼,蕙云,让你的娘家嫂子和侄女坐下吧。” 摆了摆手,太王妃让老王妃自去安排,也好让自己的眼睛休息休息。
“是。二嫂,带着小娴做下喝茶吧。”
老王妃周蕙云的态度拿捏得刚刚好,不算亲热也不觉冷漠。
娘家来的客人坐下,很快便拉起了家常。
周家的二夫人方氏一向是能说的,不消问,便将周府中的大事小事事无巨细的交代了一番。周蕙云嘴角噙了两分微笑,默默听着。
周家二夫人方氏说得口干舌燥,借着呷口茶水润润嗓子的由头,总算了稍作停顿。
茶水润过了嗓子,方氏突然转了话头,兀自叹了一句:“这一晃眼啊,孩子们都大了,娴儿今年也已十六岁了。”
周蕙云点头接了茬,也道:“时间是过得快。”
想到周府中让她一直牵挂的两个孩子,又道:“传儿都二十一岁了,也到了该考虑亲事的年纪。还有云萱,也到了该相看的时候。”
话音未落,方氏脸上的笑意几不可见的短暂一僵。明明她提的是自己的女儿周娴,可这位小姑子却只关心周传和温云萱。
方氏心中愤愤不平,又不能表现出来。
她转头一脸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亭亭玉立,也是一副好相貌,颇为欣慰。
“娴儿,你不是说有些闷?方才还在感叹王府中的景色甚是美妙,干脆出去走一走透透气也好。”
方氏有意将周娴支出去,太王妃和周蕙云怎会看不明白?但她们无心干涉,便也随周娴去了。
“是,女儿正想去看看。”
周娴起身,十分的乖顺,拜过太王妃和老王妃,转身出去了。
周娴一走,室内便没有小辈了,说话也方便了许多。
方氏抚着自己的胸口,满面的焦灼,抱怨道:“小姑不知,我这些日子正操心着呢!”
她开口叫得亲厚非常,颇有几分越矩。
周蕙云似是不在意,随意的笑了笑,道:“二嫂因何事操心?若是繁琐的事便交给管家去做,何须事事亲力亲为,太过劳累。”
方氏以为周蕙云不懂她的忧愁,便将话说得更透彻:“还不是孩子大了,操心着他们的亲事。沛儿是男子,十七岁倒是不急的。可娴儿是女儿家,再不相看就晚了。”
她说话的时候,满面带笑,一双眼睛消无声息的打量着太王妃和周慧云的神色。
只见太王妃眼皮虽微动,却是难掩倦意,阖眼假寐着。而周蕙云倒是笑了笑。
“金陵城中才子众多,小娴素有才名,二嫂便慢慢相看就是了。”
方氏将儿女婚事拿到台面上来讲,已经是不大合规矩的事。亲疏有别,有些话说得,有些话说不得,太王妃和周蕙云不接话也是合情合理的。
可方氏既然如此豁得出去,自然有目的。
她见自己已经说得这样明白,却没有收到想要的效果,一时面色讪讪。她原本准备了好些话,想着先请君入瓮,而后再顺水推舟,可这婆媳俩却是根本不肯配合。
“说起来,王爷今年便是弱冠了吧?”
方氏又换了一种问法。
周蕙云抬头看了方式一眼,面色意味难辨。太王妃仍旧是充耳不闻,径自阖眼假寐。
方氏不肯罢休,一双眼睛殷切的看着周慧云,似乎是不得到答案不肯罢休。
半晌,周蕙云叹了一口气,唇边仍旧是两分笑意,道:“是啊,今年便是弱冠。”
方氏立刻接道:“王爷年轻有为,如今也只缺一门好姻缘。”她一脸神神秘秘的笑,又问:“小姑可有看好金陵城中哪家的姑娘了?”
周蕙云唇角的笑意淡了一份,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愤怒。她抬眼看上座的太王妃,老人家虽没睁眼,却几不可见的颔首。
这便是交由她自行处理的意思。柏衍的亲事,愿与不愿,都由她这个母亲自己去思量,这就是摆出太王妃的态度。
太王妃肯放手不管是对自己的信任,周蕙云心里却没有喜悦。周家,南王府,柏衍,这是都交到了自己的手里,到底是力求平衡还是有所舍弃?
这一次,全看她如何抉择。
她稍作沉吟,又噙了两分笑意,对方氏道:“稍稍看了看,倒是没有合适的。”
方氏一听,心中已是喜极。老王妃既然顺着自己的话答了,大约也有那个意思。
再说了,满金陵城的女子都挑过了,也没挑到合适的,就是说其余的都不中用,没有了机会。
放眼望去,如今便只剩下周家的女儿了。
小心翼翼的筹谋多年,做了诸多的打算,想了无数的对策,只为了这一日。没想到,达成目的竟犹如囊中取物一般的轻松。
方氏几乎喜不自胜。
见太王妃恍若未闻,周慧云也是不动声色,未免对比之下显得自己掉价,方氏忙按耐住眼角眉梢昭然若揭的喜色。
只差临门一脚,方氏打定主意要得一个准信儿,以免夜长梦多。
她敛了敛斜飞的眉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笑问周蕙云:“小姑也是看着我家娴儿长大的,觉得我家娴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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