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徽院,小厨房。
萧蔻今日收获颇丰,心情十分的愉悦,不曾吝啬笑容。
她的鼻尖泛白,兴许是在和面时沾上了些面粉,这段时间里厨下的人十分繁忙,也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早晨梳好的发髻,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松散,在济南的渡口添置的步摇,歪歪斜斜的插在她的发间,正微微晃动着要掉不掉。
未免碍事,广袖被挽到了小臂之上,漏出白玉般的皓腕,双手满是白色的面粉,让萧蔻整个人看起来很是狼狈的样子。
她却自顾自的,沉浸其中,无暇关注其他。
柏衍静静地站在窗外,注视着她的神态变化,眼眸之中的幽深之色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的浓厚。
他站的地方是个死角,能将室内的全貌看清,但室内的人若不走到窗边,便不会发现外面有人存在。
从萧蔻开始包第一个饺子,柏衍就到了这里,看了很久很久。
她的一颦一笑,一个皱眉一个噘嘴,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不明白,只是一个饺子而已,竟让堂堂长公主笑得如此开怀。
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和眼尾都是弯弯的。好像一汪月亮掉进了深潭,光辉姣姣之中,又暗藏着夺人心魄的余韵。
室内的萧蔻无知无觉的绽放着笑靥,心中满足又踏实。
有幸重生之后,萧蔻对寻常生活的渴望,一日高过一日。中途虽然经历过失望,但在心底深处始终没能真正放下。
此刻她终于如愿以偿的迈出了第一步,甚至于,结果比她想象的还要好上很多,又怎么会开怀呢?
窗外的柏衍不知萧蔻所想,一时错不开眼。
和他共处时,她不是逆来顺受,就是沉默反抗,每一种都让他觉得无趣,甚至乏善可陈。
今日一时兴起站在暗处,才发现她原来可以是这样的。或许,她本来就是这样的,只是不肯对他展露半分罢了。
胸腔里的异常的震动,宣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在此之前,萧蔻在柏衍眼中,是钱货两讫的交易对象,甚至是个棘手的麻烦。他照管她是因为长公主的身份,也是政要所需。
然而此刻,于他而言,萧蔻只是一个女子。
柏衍很快察觉到自己的想法,无声嗤笑了片刻,赶走了心中的杂念。
萧蔻,还是不碰为好。
窗内的小厨房中,萧蔻仍旧在忙碌。
再次抬头时,面皮都用尽了,肉馅儿也已经见了底。
她也意犹未尽的的收了手。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厨房中点起了蜡烛,窗外偶尔有风吹动烛火,室内的光线忽明忽暗。是时候该回房去了。
同吴嫂告辞后,萧蔻领着青竹转身出了小厨房。
走到室外时,院中很安静,没有人走动。
心情愉悦之下,脚步也是轻快的。
走进房门之前,她无意中瞥见,主屋已经点上了烛火,室内有男子的身影在走动着。
原来柏衍已经回来了。
回到房中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再用温水仔细的洗干净了脸和手臂。得空坐了下来,萧蔻的身体渐渐地从四肢涌上了疲累。
酉时过半,天色黑沉了下来,院中廊下都点上了灯。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青竹从室外走进来,道:“姑娘,晚膳已经送到了正厅,王爷吩咐请您一同过去用膳。”
萧蔻原本带着弧度的嘴角突然便垮了下来,心里的期待倏地散去了大半。
青竹见势,也跟着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一时不敢再吱声。
萧蔻察觉自己情绪外露,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挤出笑意轻声说:“没事,走吧。”
主屋的膳桌上,晚膳已经摆好。
萧蔻进去的时候,柏衍坐在桌前还没有动筷,似乎是在等着她。
再次见面,想起昨天夜里的不愉快,她仍旧觉得有些尴尬。他的面色疏淡,看不出与往常有何不同。
目不斜视的走近,萧蔻在摆好碗筷的位子上坐下。
柏衍一向敏锐,几乎瞬间就察觉到她的神态不自然。他心中明白,怕是昨天的误会太大了些,她仍未释怀。
“用膳吧。”
他尽量将语气放温和些,率先执起筷箸夹菜。
萧蔻无声点头,也沉默执箸。
她抬眼看桌案时,丰盛的菜色之间,一盘不知能不能被称作饺子的“饺子”,让她刹那间便红了脸颊。
这也就罢了,雪上加霜的是,同一时刻,柏衍的筷子中间正夹着一个胖得几乎要炸裂开来的浑圆水饺,眼看着就要放入碟中。
他的,脸上竟没有一丝异样,仿若理所当然。
萧蔻愣在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反倒疑惑了,问她:“怎么?为何还不用膳?”
她喉间的话转了又转,半晌后僵硬的一笑,劝道:“王爷,您还是吃这盘水饺吧,这盘包得更好。”
一边劝着,一边就要将自己面前的瓷盘,和柏衍的对调。却没想将将有所动作,他就拦住了。
萧蔻错愕之间,只听到柏衍十分无所谓的道:“无须麻烦,都是一样的。”便不再理她。
这样一讲,她也无计可施。一双水眸眸光复杂,眼睁睁的看着柏衍将一盘奇形怪状的水饺,面不改色的吃完。
盘中空空,连残屑也没有剩下。萧蔻愣愣的看了半晌,口中食不知味。
“不打扰王爷休息,云舟先行告退。”
晚膳方一结束,她便迫不及待的告辞离开。
柏衍偏过头,淡淡的看她。
云舟,这些时日以来,她少有这样自称,今日倒是用上了,也不知又在闹什么小情绪。
他眼中的喜怒,萧蔻看不明白,索性便当做没有看见,径自垂头。
柏衍见她逃避,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道:“明天到院中书房伺候。”
得了吩咐,她转身离去,头也不回。显然,对身后的人和事都是毫无留恋的。
与她不同,身后的柏衍注视着她的背影,渐渐的褪去漫不经心,拧了眉头。
想到方才在膳桌上自己莫名其妙的举动,再对比萧蔻全然的无知无觉,他抬手压了压太阳穴,闭眼抹去了眸色。
明明半个时辰之前还笃定的告诉自己,萧蔻碰不得。可现在,他又是在做什么?
翌日清早,墨徽院中的仆从悄无声息的洒扫着院子,天还未大亮便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侍女仔细听了听厢房的动静,室内寂静,大约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辰时末,阳光已从窗户的缝隙照进室内,一片窗明几净的清爽景象。
柏衍看了眼钟漏,闲适的放下茶杯,从主屋出来。
隔着几级台阶的距离,一抹素白身影正着急忙慌的自厢房而出,就这样突然的闯进了他的视线。
定眼一看,不是萧蔻是谁?
他略看一眼便收回视线,面色十分的平淡,打头往书房走。萧蔻见状,忙跟了上去。
一路上,她颇为心虚的想,哪有伺候的人出门比主子还晚的?
好在,他并未有要同她计较的意思。
懊恼之际,书房已到了。
柏衍推开房门,先走了进去。萧蔻紧跟其后,方才站定便听到他问:“将书架上的书本分类整理,会吗?”
“会。”
在宫中时她也常看书,整理书籍而已,自觉没有什么问题。
听她这样信誓旦旦,他不置可否。自顾自的在书案后坐了下来写写看看,没有言语。
见状,萧蔻放轻了动作,绕过他走到身后的书架近前。
第一件事,先仰头观察。
古籍、策论、兵法、礼法、游记,此类自有派别并不复杂,只是公文和信件有些繁多,怕是要费些功夫。
她边想着,便要动手去做整理,猝不及防抬手,紧接着狠狠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
柏衍听闻响动,立时转过头来查看,正好看到她的脸皱成了一团。
“怎么了?”
萧蔻咬牙片刻,等恢复了平常,只摇了摇头掩饰道:“没事,一时没注意撞到了,王爷您忙。”
柏衍显然还是有些疑惑的,但没有追问。听了萧蔻的说辞,他再度转身专注于公务之上。
在他身后不远处,萧蔻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眉头仍未放松。
稍缓片刻,她再度回身整理书架上的书籍,从简到繁,一一排列,很快就显出了些规律。
身量齐平处,书籍都已被妥善的归了类。她抬头朝上看,微微踮起了脚,想从上层把古籍拿下来,却怎么伸手都够不着。
正在她为难苦恼的时候,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修长的臂,将古籍轻轻松松的取了下来。鼻尖熟悉的沉香味,让萧蔻稍稍有些僵硬。
太近了。
未免尴尬,她刻意愣了片刻,等柏衍退开之后,才缓缓回过头。
一步之外,柏衍依旧是神色平平,仿佛此举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根本无需在意。
她勾了勾唇角,柔和笑道:“多谢王爷。”分明,像是挤出来的假笑。
他不动声色,抬手将古籍递予她。萧蔻伸手去接,与此同时,柏衍也收了力。
厚重的古籍放于她平摊的手掌上,只停留了一瞬间。
“砰!”一声闷响,古籍已经横躺于地。
又当着柏衍的面出了差错,还是这么简单的活计。
萧蔻自觉有愧,忙不迭的抬头去看柏衍的反应。
他正眯了眯眼。
这样的信号,代表着危险。她如临大敌,一心想着弥补,手忙搅乱去捡地上的古籍。
急切之下致用力过猛,加之古籍分外的厚重,手腕处疼痛钻心。
“啊!”“砰!”
她的轻呼响起的同时,古籍也二度掉落在地。
人和书,模样都十分的凄惨。
萧蔻跌坐在地,一时动弹不得。她的小脸再度紧巴巴的皱成了一团,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像是遭受了酷刑一般。
这一出接着一出的,柏衍越发的看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