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晋朝太·祖联合大江以南的柏氏一族,推翻了前朝的皇室暴·政。
战后建新朝为晋,都城定于北方的燕京。
太·祖称帝后,封柏氏首领为南王,享藩王之位,领大江以南自治之权,称号“南王”。
民间此后便有了,“北帝南王”的说法。
太·祖薨逝之后,传位于嫡子萧宏,改年号为朝元。
晋朝,朝元十一年初冬。
当朝皇帝萧宏,自年初便病入膏肓,卧病在床,无力于朝政。
萧宏所出的皇嗣不丰,统共有两子一女,嫡长子萧屹三月之前战死沙场,庶子萧淳尚处六岁稚龄。
朝中不可一日无首,遂由二皇子生母袁贵妃提议,托当任太尉周良辉暂理朝中事务。
祸不单行,正在此时国境之内灾患频发,国库却早已被皇帝及其宠妃挥霍一空。
灾祸死伤无数,百姓怨声载道,晋朝一日不如一日。
卯时过半,通往北境的官道上,和亲的队伍走走停停,还是到了祁连山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此地人烟稀少,山中时有狼嚎厮叫,听在耳中很是有些惊心。不便继续赶路,和亲的队伍只能停下来修整。
马车之上,长公主萧蔻静静靠坐在车厢,闭目休息。
一年时间,母后病逝,皇兄战死,她为了外祖家的一丝生机,苟延残喘的活着。
父皇昏聩,宠妃权臣勾结。为铲除自己这个眼中钉,竟又想出办法让自己去和亲,而那和亲的族类,便是三个月前杀死皇兄的匈奴。
为了外祖家中的老弱病残,她只能认了。
若竹有些担心的看着一日未尽食的公主,低声劝道:“公主,车马劳累,还是下去透透气吃一些东西吧。”
听到侍女的声音,萧蔻这才睁开紧闭的眼眸。
眼尾挑起,睫毛微翘,瞳孔深淡分明。
闭目时是侧脸温婉,不见锋芒。
此刻睁开一双美眸,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沉静决然之态。
也不知,是经历了怎样的变故。
本想开口拒绝,但见到两个侍女若竹和如兰脸上的小心翼翼,让萧蔻嘴边的话变了一变。
“好,走吧。”
傻子都知道,跟着她这个落魄公主去异族他乡摆明了是有去无回,自己也并未勉强,她们却偏偏跟了过来。
这其中的深情厚义,萧蔻感念着,又怎好再拒绝她们的好意。
下了马车,护送的将士已经生起了火堆,单独留给她一处,其余人远远地在另一边的火堆围坐。
走走停停已经有一个月了,这样的野外环境,早已经见怪不怪。
提裙在火堆前坐下,沉默的吃些干粮,喝几口水。
侧脸在火光的照射下忽明忽暗,萧蔻始终沉默着。
每日如常的赶路,如常的停下修整,而后又再度启程奔赴,早已麻木不堪。
没有人觉得今天有什么特别。
也许正是因此,所以在变故来临的那一刻,望着夜色下的丛林间那些泛着绿光的眼睛,一行人竟全然的愣了神。
这场对决,早就分了胜负。
甚至没等将士拔出刀剑迎敌,饥饿已久狼群就迅捷的扑了上来,疯狂的撕咬着密林中的“糕点”。
如兰和若竹挡在她身前,是萧蔻眼前最后的画面。
而后,锐痛从脖子处传来,刺目的鲜血喷溅在侧脸,她便再也动弹不得。
华丽的斗篷,随着纤弱身形的仰倒,随之铺开在稀疏泛黄的草地之上,萧蔻脖颈上的鲜血飞溅到了她白嫩的肌肤之上。
深褐色的眼眸圆睁,倒映出杂乱的火光,微微闪动着。
狼群饱餐一顿,慢慢的退回了黑暗中,只有鲜血和一地的尸骨昭示着它们半刻之前的行踪。
柔软的气息逐渐的微弱,直至消失不见。
只有一双不甘的眸子,依旧死死的盯视着漆黑的天空,满是怨愤和质问。
她短短的一生,没能想得明白,老天为何会如此不公?
都说老天有眼,积善行德自有好报,可现如今,罪孽深重的人逍遥法外,那些积善行德的人却要惨死。
这叫她如何信服?
老天不公,她死也不服!
“公主,公主。”
耳边传来一声声的呼唤,感觉到有人在轻推自己的手臂。
萧蔻睁开混沌的双眼,见到满面愁容的若竹和如兰,她们鲜活的样子,让她顷刻间便愣住了神。
低垂的眼眸里,瞳孔转了转,萧蔻的脑中,现实与回忆不停的交杂。
难道,她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难道,她根本没有遇到过狼群?也没有丧过命?
思绪交杂着,萧蔻拿不准,不敢轻举妄动。
忍住心头的疑惑不解,她不动声色抬头看了一眼四周。
很快,她便否认了,前一刻还有的猜想。
殿内满眼的的缟素,后面跪着的一大群人,这对于萧蔻来说并不陌生的景象,分明是在皇宫之中的灵堂!
“公主,您还是吃一些东西吧,皇后娘娘在天之灵,也定不愿见您如此折磨自己的身体。”
若竹担心的劝问,让萧蔻的心中随之鼓动如雷,咬紧了牙帮才忍住没有贸然出声询问。
见公主一言不发,侍女一心以为,她深深陷入失去母亲的悲伤之中,也没有再出言打扰。
毕竟皇后娘娘病逝,公主又怎么可能不伤心呢?
萧蔻面上竭力的隐忍着没有反应,心中一直截然不同的惊涛骇浪之景,好在灵堂之中无人能以得一见。
不可能,母后去世已久,亲身经历过的哀痛怎能作假,哪里是一场梦境就能解释得通的?
此刻,她本应该在去往匈奴和亲的路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本不信怪力乱神之事,可现在却又不得不这样去想。
如若不然,那她明明死在了和亲路上,而眨眼间却出现在了一年之前的灵堂中,这一切要作何解释呢?
孝服宽大的衣袖之下,萧蔻的指甲深深的陷进了皮肉之中,掌心的痛意告诉她,并不是在做梦。
只有一种可能,她回到一年之前了。
或者说,她是重生了。
萧蔻不禁想,难道是自己死前的那些怨愤真的被老天爷听到了,才决定让自己重活一次?
可若真的是再世为人,为何不能让她重活在母后尚在的时候?
棺椁中的女子五官婉约,静静的躺着,像是睡着了一样。
萧蔻留恋的看着母后的面容,舍不得移开眼。
两次体会了失去母亲的哀痛,她眼中泛起血色,下唇几乎被咬出血来。
就算是重来一次,她还是保护不了自己的母亲!
袖中已经鲜血淋漓,她一丝呼痛的反应也没有,面色木然隐忍。
灵堂之中,身后跪拜众人垂首做低泣状。
萧蔻略看了一眼便收回自己的视线,心中不禁觉得讽刺。
这里跪着那么多人,又有几个人是真心为母后哭泣的?
满朝上下,谁人不知,皇帝宠爱贵妃袁氏,皇后早已失宠多年,若不是膝下有一子一女,嫡子贵为太子,这后位怕是早就保不住了。
此刻,灵堂之中便没有宠妃袁贵妃的身影。
正宫皇后病逝,宠妃甚至是庶子却不需前来跪孝。这便是她的好父皇做下的好事,这便是当今晋朝皇室的风气。
萧蔻垂眼,藏住了眼中的狠戾。
她掐着自己的手心,恨恨的下了决心。
最好不要让她抓住任何一丝机会,她抓到机会的日子,便是袁贵妃五马分尸的时候!
还有她的好父皇,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南王柏衍到,为皇后娘娘上香!”
太监口中突然响起的唱和声,让萧蔻抬起了头。
第三代南王柏衍,一身素色衣饰,缓步走进了室内。
她抬头望过去时,他也正好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萧蔻率先转开了眼。
上一世,也是在母后的灵堂第一次见柏衍,只是当时自己悲痛哭泣,无暇顾及其他。
除了素白的袍角,什么也没看到。
此刻她跪立在侧,眼眸中可见他上香的动作,礼数周全并无敷衍之意。
萧蔻心中立时便生了感激。
她没有忽略掉,自柏衍出现在灵堂之后,室内跪着的众人便显而易见的心思活跃了起来。
虽看似跪着没动,却在宽袖的遮掩下,偷偷抬头打量起这位还需再过一年,才及弱冠的新任藩王。
见他身形修长,外貌英俊矜贵,举手投局之间,难掩优雅风姿。
底下的人心思更为活跃了起来。
就算是还在跪灵,也不妨碍他们纷纷在脑中搜刮着自家的妙龄女郎,盼着能结一门亲事,达成所愿。
他的封地虽在大江以南,距离燕京并不算近。
可南王乃是当今异姓王中的第一人,封地广阔富饶,“北帝南王”的称号不是白叫的。
而柏衍,未及弱冠,尚未有妻室,自然更是人人都想沾一门亲的香饽饽。
等他上香之后转身,暗中打量的人复又低下了头。
退出室内前,他又看了一眼跪在首位长公主萧蔻,这一眼就看得有些久了。
萧蔻隐约感觉有些异样的注视,抬头回看过去,看清柏衍眼中的打量和意味深长,让她觉得意外之下微愣。
但很快,他便收回了眼,面色淡淡的抬步离开了。
只留萧蔻一个人跪在原地,久久的回不过神。
也许是此时的四面楚歌,让她尤为的敏感,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丝能改变无力局势的希望。
萧蔻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总是想要去探究,柏衍眼中的意味到底是什么意思?
灵堂祭拜的人不断,萧蔻带着心事,再度悄无声息的垂头跪着,直到日落西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