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妈的!
乔念两步冲进了屋里。
一屋子人,全扭头看着她。阴着脸。
“齐哥!我领我弟回家。”乔念一个鞠躬,丁点不掺水的九十度,她知道在这个地方,什么‘状元’‘学霸’半点用没有。唯一能做的,就是先给足人家面子。
她上去拉小崽子的手,不料那死孩子把手一抬,甩了开去。瞪着他生着浓密的睫毛的瑞凤眼,冷冷道,“滚,我不认识你。”
乔念从没有哪一刻这么想打死这个死孩崽子;或者说软话求他也行,跪在地上也行,只要他肯跟她走出这里。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耍脾气。
他一旦跟了齐哥,就抽不了身、回不了头了。
当然了,她最想干的,是立马跑出去。管他陈奇还是陈怪,干她的鸟蛋事!可是一想到昨天梦里,他手上、脚上全被系了镣铐,拖拉着,路都走不好,赤红着眼睛问她‘你怎么不来给我作证’?她就没办法走。
她没能去作证;那个罪过要判多少年?就算是误杀或者防卫过当,是不是也要判几年?
“陈奇,你别闹,跟我回家。”乔念近乎哀求他。
可那小崽子一点不领情,而且更凶了,扯过她胳膊就往门外拉,“你回家,这儿没你的事。”
这小崽子力气不小,乔念几乎毫无抵抗能力就被他粗鲁地推到了门边。乔念心里很难堪,这孩子以前再怎么浑、再怎么不听话,也没这么粗鲁地对她,半点礼貌没有,单剩厌恶和凶狠。半点不留情。
乔念知道肯定他还记着前次的仇,她本来也不想管他的了;可是眼下不行啊,他一旦跟齐哥扯上关系,一辈子毁了。就像前世一样。
已经被推出门外的乔念又跑了进来。“齐哥,我要带我弟回家。”
她话音未落,只觉身侧一股大力,推得乔念一个趔趄,一下撞在了椅子上,火辣辣的疼。她看到一个黄头发、打着耳钉的青年,一脸不耐烦骂她,“你谁啊死丫头。”
“操你妈你推谁呢?”眼角一个蓝色人影一晃,乔念下意识地一拉,一下揪住小崽子的校服袖子。这小个子正挣着往那黄毛身上使劲。乔念肋间被椅子撞得生疼,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拽着他。那崽子冲力又猛,整条手跟断了似的疼。陈奇回头,一对狭长的、上翘的眼睛里似能喷出火来。强压着,对她说,“你放手。”
乔念哪里敢放手。
刚才她冲进来的时候,原以为这里在举办的是陈奇的‘入会’仪式,可是眼下看这一屋子人剑拔弩张的架势,好像又不是。乔念也糊涂了,但再怎么糊涂,她不能放手是肯定的,一放手这小崽子肯定要惹祸。
非但不能放,她又加上一只手。两只手死死攥着陈奇的胳膊。不管他怎么掰,她死也不松手。
乔念朝向坐在座位上的中年男人,“我是他姐,我要带他回家。教他做作业。”她眼睛很累,里面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强忍着才能不流出来。
齐哥不屑一笑,显然被她蠢到了。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乔念面前,这大哥个子并不高,乔念170的个头,平视能看见他脸。她的手紧紧攥在小崽子的手臂上,随着那个胖胖的身材越来越近,她攥得越来越紧。
脸上一紧,齐哥捏住了她下巴,一只手在脸上拍了几下;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他不是抽嘴巴,没那么用力,却也并不轻柔,真的就是拍皮球一样,拍了几下。乔念眼睛里蓄着的液体,在这几下之后,不可抑制地流了出来。
不疼,但心里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耻辱。
两辈子,她没被别人扇过脸。
齐哥不屑一笑,“还以为你多大的胆子。”说完,他回身一指,齐念这才发现,门边还站了一个孩子。举着冰块在那敷脸。嘴角跟含着个鸡蛋似的,肿着。眼眶也是青的。
“你弟把我侄子打了。留两万,人你带走。”
乔念心下百转千回。她万万没想到,陈奇误入歧途的原因竟然是先把老大的侄子打了。然后脱不了身了么?
所以他们根本不是在搞什么‘入会仪式’,他们这么多大人,是在为难这两个初一的孩子。怪不得她一进来陈奇不由分说就要把她推出去。
“我弟很小就没爸没妈,没钱。”乔念怼了一下小崽子,“你拿什么打人家?”
小崽子倔强地不说话,却攥了攥拳头,要杀人的眼神紧紧盯在齐哥脸上。
“齐哥,你是做大生意的人,跟他这孤儿就是浪费您时间。您看这么行不行?他怎么打贵府公子,让他打回来。或者我带我弟去公安局自首,要关他多久就关多久。”
乔念一抻陈奇,把人抻到那肿着嘴的小孩面前,“你打他。刚才他怎么打你,你就怎么打他。打双倍也行。”
乔念话没说完,只觉身侧一痛,刚才那黄毛一脚踹在了她腰上。“去你妈的,你跟谁说话呢。”
这一下是实打实得用了力,乔念整个小腹瞬间没了感觉,一下被踹出老远,撞到墙上,半晌没回过神。原本拽在陈奇身上的手也松开了,待到乔念的眼睛又看见东西,那崽子正甩起身旁的一把椅子,“操你妈B”狠命往那黄毛身上砸了过去。
那黄毛被椅子逼得一退,小崽子作势就往上冲。乔念乔念强忍着痛,撑着最后一口气从他身后拦腰抱住,两只手死死攥在一起,任他怎么挣也不松。
小崽子因为两只手都被她圈住了,又不敢硬掰她,只能呼哧呼哧像牛一样喘气,回头的时候眼梢都是红的,“你松手”。乔念痛得喘不上气来,哪有空回答他。那小崽子怒着大声又吼了一句,“操,你松手乔念。”
她死死圈着他,忍痛站直身体,生理性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嘴唇都是抖的,却还是一字一字说,“好了,你们打回来了。现在你再动我弟一下,我出去就报警。”她对黄毛说完,看向齐哥,“我弟是孤儿,没人管他。你们怎么欺负他都行。可我是前年市里的中考状元,师附年级第一次次都是我,今年我读高三,要考大学。我身上要是带伤,先别说我父母,就是我们师附校长都不干。”
齐哥皱了眉。显然也有些意外。他上上下下打量齐念几眼,不知道这孩子是精是傻。
乔念一指门口那个嘴肿着的孩子,“齐哥,你侄子也是师附的。你问问他,我说假话没有。乔念出事,你看张有能干不干,你看你侄子还能留在师附读书么?”
那肿着嘴的孩子一直没敢看乔念。显然也是认出她来了;闪躲着眼神。
齐哥一看这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恶狠狠一指陈奇,“让你弟老实点。下次再敢犯浑,你是谁也没用。连你一起干。”
乔念拉着陈奇出到台球俱乐部外面的时候,那崽子还在挣。
她已经很疼了,今天还在来月经,第一天,还被人踹一脚。还挣!挣着回去挨揍么?
乔念真是够了。她攥在陈奇衣服上的手指头都是颤抖的。真是要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揪住他。
他还没有那一字浓眉懂事。田峯还知道走上来扶一下她胳膊,“姐姐,你还好吗?”
乔念实在站不住了,往旁边花坛上一坐,把揪着崽子的袖子递到田峯手里,“你盯着他回家,行吗?”
“行。”田峯老老实实点头。然后才想起来,“姐姐,你干什么去?”
我干什么去?什么都干不了,根本走不动。
“我回学校学会习。”乔念说。
被田峯拖着走的时候,那小崽子还满眼要杀人的目光狠狠回头看那台球厅的大门。
乔念几乎是哭着喊出来,“陈奇你还要怎么样?你回不回家!”
乔念去的急诊外科。肋下青一片,手也青一块,好在拍片子没什么事,医生给开了药膏回来。问她,“是家长打的还是同学?要不要帮你报警?”
因为拍片子排队,等结果又好久,这一番折腾回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电梯上到五楼,乔念还没迈出来,小崽子家门开了。
陈奇板着脸,跟死了妈一般。
乔念真没气力跟他周旋,肚子痛,只想躺床上摆烂。她也没说话,正要开指纹锁,听到背后又沙又尖的一个声音,“乔念姐。”
乔念回了头,他管她叫‘姐’了。
他从来不管她叫姐的,除了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四岁之前,一直管她叫‘姐姐’。后来他父母都去世了,陈奇被他舅舅领走,就再没见着面。直到他上初中,一个人搬回原来的家,再见面的时候,他一直连名带姓地叫她,再不然就是‘哎’。有时候甚至连‘哎’都没有,就直接说话了。一点礼貌没有。
他居然管她叫‘姐’了!
过了几秒钟,乔念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陈奇家的沙发上。他一管她叫‘姐’,她就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有思考能力,稀里糊涂地被拉进了他家里。
“疼吗?”陈奇问她。
乔念看着眼前这孩子,原本清冷锋利的眉眼间,俱是关切,一眨不眨盯在她脸上。不是蛮牛、也不是倔驴了;变成通情达理的小伙子了。还懂得关心别人、懂得感恩了。乔念忽然觉得身上好像又没那么疼了。
“你别去惹事了,不然我就白挨这一脚了知道么?”
“以后离齐哥那些人远点,也离他侄子远点。”
“你打了别人,就会被别人打回来;你杀了人,就要受到相应的制裁。以后耍狠之前,先想想结局能不能承受。”
“你好好学习,以后找个正经工作。不管挣多挣少,日子过得踏实就是幸福。”
“你爱自己,珍惜自己,别人才会爱你、珍惜你。”
“我再过几个月就高考了,真的没太多时间管你了,你自己要知道上进。别让你爸妈失望。”
乔念还有一句没有说,她真的仁至义尽了,做到这里。前世欠他的情义,差不多了。够意思了 。
她不打算再管他了。归根结底,她不是救世主,不可能一辈子盯着他。为了挽救他,她小命都要搭进去了,再这么下去,就亏了。
“我知道了。”陈奇很认真地看着她,打断她的时候语气有些着急,“我不会惹事了。也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我会自己管自己。”
“嗯,”乔念很欣慰,站起来准备回家。
陈奇却几步挡在门口,背对着大门,怔怔望着她,“那你以后还给我检查作业吗?”
这孩子没听懂。
乔念耐心解释,“我要高考了,时间不太够……”
“我作业都摆好了,等你回来,保证都摆好了,你几分钟就能看完。”他说得急,额角都似要冒汗。仰着的小脸上满是希冀。
乔念顿了一顿,那孩子就一直盯着她。
她刚一张嘴,那孩子也急急开口,“我怕我管不住自己。你就过来看一眼,我都摆好,几分钟都用不了。”
他以为她要拒绝,所以又拿出新理由。
乔念觉得有点好笑,她没想拒绝的;过来看一眼孩子作业,花不了多少时间。她说,“行。”
孩子笑了。乔念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轻松愉快的表情。这才是一个初一小男生该有的表情。阳光、快乐、无忧无虑。
只是这阳光小男生还是挡着门,不给她回家。
“你肚子还疼吗?”他从背后拿出一瓶伤痛气雾剂,新的,还没拆封。
孩子才十二岁,就知道自己跑到药店去买药,他手里握着那个长方形的盒子,可怜兮兮巴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