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足球,顺着姚柏宇的目光,踢踢跶跶蹦跶着滚远。
那肇事的足球,滚回了沙坑与图书馆之间的方向,滚到了一个小矮子脚下。那小矮子一脚踩上去,停了球,不羁地扬着下巴。
姚柏宇怒骂一句,从地上站起来。“你瞎了?往哪儿踢呢?”
那小崽子只冷冷盯着他,眉峰如刃,漆黑如墨的眸子透着的全是锋利寒意。也不说话,舌头顶着自己的口腔,鼓着气。
姚柏宇见这小子这样没礼貌也是恼了,伸手指着他,人就要上前去讨个说法。乔念在后面吓得不行,姚柏宇虽然是个俊雅内敛的人,但毕竟是个男生,也是有脾气的。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子,那小矮子才一六零;小学毕业还没几天。
乔念急急去追赶姚柏宇,想把他拉开。然而,对面那小矮子动作更快。
看看姚柏宇快走到他跟前,他右脚退了一步,紧跟着两步助跑,不知怎么就蹦了起来。这一蹦就是半人多高,眼看着直接踹到了姚柏宇那高个子胸前,姚柏宇饶是伸出手臂架了一下,还是被他踹得退了几步后背撞到双杠上才停下。
看着那小矮子一脸料峭寒意,逼人的眉眼间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的狠厉,乔念终于反应过来,需要解救的根本不是那个一六零,而是这个一米八几。
她拽上姚柏宇的胳膊,此时这个大学霸也被勾起了怒意,乔念死命拉着,边劝他“你跟一个小孩儿置什么气,都快高考了,你冷静一点,真打架学校给处分怎么办……”
姚柏宇气得胸膛都在起伏不停,正待推开乔念,忽听得远处传来哨声,一个督查老师急冲冲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吼,“那边干什么呢?住手!”
乔念这才发现操场上上体育课这几个班,早有很多人围在旁边看热闹。她第一次以这种方式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一时整了个面红耳赤。身边姚柏宇也是有理智的人,虽然心下怒极,一张白脸都涨红了,还是克制着、紧紧攥着拳。
只有不远处那小矮子,比姚柏宇火气还大,死挣着还要来干架。好在有田峯和他们班另外一个男生在前面拼命拽着他,他还不依不饶地骂人,“X你妈的”,活似他吃了多大的亏。
乔念心下通通地跳,这时才想起这小矮子前世是干什么的。
这人的基因摆在那里,跟身高、年龄、体重统统没有关系。
星期四的晨会,主题是批判初一12班陈奇同学。踢足球踢到人,而且挑起争端。
乔念也被请上主席台;连同姚柏宇。因为有当场道歉的环节。
乔念极力推辞,这本来没她什么事的,真的不关她的事!她既不是踢球的人、也不是被踢的人,她只是一个劝架的,为什么也要被迫站台给全校参观?
可是张有能不同意。非得上台,美其名曰让那不知天老地厚的初一小同学当着全校同学面给高三年级第一和第二两大学霸道歉。
最后乔念想明白了,张有能是想通过这个事情,敲打一下她和姚柏宇,警告他二人不要早恋。老校长吃的盐比你走的路都多!很明显,一个是1班一个是6班,被足球踢到刚好这俩人在一起;想都知道不可能是巧合。他选择用这种既公开、又隐蔽的方式告诉他们两个,‘我虽然没证据,但我在盯着你俩’。
晨会第一项是教导主任老刘宣读校园安全注意事项;包括只能在足球场上踢足球、不能在沙坑附近踢足球、更不能朝图书馆楼的方向踢足球。
晨会第二项是初一12班陈奇同学念检讨。
陈奇走向话筒,他穿着初中部的正装校服,深蓝色的西装、西裤,里面衬衫的领子洁白得发亮。个子虽然矮,但气势很足;行动间利落无比。在路过乔念的时候,他狭长的、上翘的眼睛用余光毫无温度地扫了她一眼。
乔念心下一突。这孩子本来脾气就不太好,冷,对人不耐烦,她真是厚着脸皮、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扳回来,老老实实地上学、放学、做作业。经过这么一遭,这以后可怎么办?他得多恨她?
不是,张有能你杀鸡儆猴可以,你好歹也给猴留条后路啊?
陈奇上台,首先鞠了一躬,站在话筒前,开始读他的检讨。
首先,他检讨了自己最近的学习表现,在这一点上,他进行了大篇幅的认错。比如说,他已经四天没交作业,而且估计接下来的几天也交不成作业。
其次,他又检讨了自己放学不回家,去网吧打游戏和去电玩广场玩的事。说自己意志力薄弱,总是没办法拒绝玩乐的诱惑。
乔念越听越不对劲。
她忽地想起来,她这个星期一直都没去检查这崽子的作业。也没关注孩子放学回没回家。因为筹谋如何摆脱那个变态,一直在脑海中排练,毕竟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哪还有心思管别人。其实重要的一点,她是大意了。
上个周末,小崽子破天荒懂事地去打篮球,还主动说‘作业待会就写’,让她放松了警惕,她以为孩子挽救回来了,没成想功亏一篑,胜利还很遥远。
而且越来越远了。
孩子检讨还没念完,教导主任老刘大喝一声,“陈奇你这什么检讨?什么态度?让你说踢球踢到人的事!你在瞎扯什么?!”话筒被震的嗡嗡的响。
陈奇不以为意,瞥了他一眼之后,又扫过乔念。最后对上也站在台上的受害人姚柏宇。
然后,全校师生都听到他用着略显尖脆的、还没变好声的清晰嗓音说道,“昨天我在图书馆附近踢足球,忽然看到一个电线竿,竿子又细又长、而且还没有天线,我一时没忍住好奇心,就踢了上去,结果走近一看……”
他没说完,底下一阵大笑,几乎全校同学都哄笑出来。以田峯为首的初一12班一众男生尤其夸张,卖力地鼓掌。笑出猪叫。
乔念心知要糟,她之前所有的努力在这一刻全毁了。
写满100次作业,也抵不过当众败坏学校风气,肉眼可见的,教训主任的脸已经变得铁青。姚柏宇更是把一张小白脸气得铁青,也不顾是在主席台上,直接朝陈奇就走了过去。
好在乔念一早有防备,且又离陈奇近一些。她不等姚柏宇走近,一把扯过那小崽子,自己挡在他和姚柏宇之间。
“你再乱说、你再乱说……”她真的急红了眼,他这种闹法,少则处分大到开除都是迟早的事,教导主任老刘的外号‘鬼见愁’不是白来的!乔念想吓唬他说‘信不信我打电话给妇联叫他们送你回你舅家’,可她知道这个老法子一早就不管用了,这崽子不怕;他挑着眼梢子毫不客气瞥着她,小脸上根本没有一丝畏惧。
她又实在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绝招来治这崽子,直到把眼睛都急红了,要哭出来,嘴里一直重复的还是“你再乱说、你再乱说……”
她真的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威胁他。
她已经可以预见陈奇背上被记过、背处分、被开除……他依然会步到上辈子的命运,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变!
陈奇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红了眼睛,一时怔住。原本清冷无情的、时时端着架子来训人的一对漂亮的桃花眼,此时只是无措和无助,染了红意的眼角扎得人心疼。
她攥着他胳膊的手用了力,浑然不觉地用着力,掐到他肉里。然后,她用力一扯他,扯到姚柏宇面前。
“你道歉。现在,道歉。”
她的声音很大、很尖利、对他充满了怒意,却一心一意偏向着那个瘦成骨头的四眼仔!陈奇心里滔天的恨意,恨不得把整个主席台砸了、恨不得把立在站上的话筒抡起来砸到那四眼仔的脑袋上。
可他一看到她的眼睛,染着红意的委屈、如那幽静的湖水泛起一圈圈动人心魄的涟漪,又似埋怨、又似无助地望着他,心中那一万个暴虐因子一下全静止了,那股狂躁再发不出来了。
几乎是浑浑噩噩地,陈奇被乔念拖到姚柏宇面前,她说“你道歉”,他就说“对不起”;她说“你好好道歉”,他就说,“对不起,我没看见你站在那里,不小心踢到,要不你再踢我回来。”
他的手一早捏成拳,抬头看到她的眼睛还是红的。他的拳复又松开。
乔念的手却还紧紧攥着他,把他拉到教导主任跟前,“刘老师,他不是故意的,他说错话。你道歉!”最后一句是朝陈奇说的。
陈奇望着她的眼睛,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一句,“对不起,老师。”
这时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声打响了,老刘没办法只好草草宣布晨会结束。同学们在回教室的路上还在嬉笑着八卦刚才那一幕。乔念看见教导主任转身离开,这才发觉自己身上都被汗湿透了。
第一个发现她异样的是姚柏宇,他问“你没事吧?”
乔念摇了摇头。一直捏在陈奇胳膊上那只手都是抖的。
“那快回教室吧,上课了。”姚柏宇说。
乔念临走的时候看了陈奇一眼,他一个人站在主席台上。清峻的眉眼冷如冰霜,一根根刺在她和姚柏宇的身后。
乔念看得胆战心惊,一瞬间恍惚觉得这孩子直接从十二岁要蹦到二十岁了。就他那眼神,像能杀人似的;是真的冷酷无情。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跟这孩子的关系已经完了。
她近乎用着这么久以来跟他所有的羁绊,逼着他跟姚柏宇道歉、跟教导主任道歉,他也是耗尽了对她所有的感激,做了这两件事。从这一刻起,从前的一切都没有了,他再也不会听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