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子没回头。
但是这一嗓子把他的节奏喊乱了,本来刚才跟那一字浓眉一起比划得一模一样的,眼看着就错过了好几个拍子,很快,因为错过的节拍太多,屏幕上显示出“GAME OVER”的字样。
跟他一起跳舞的一字浓眉跳得好好的被突然打断非常不满,又来帮兄弟出头。狠厉怒骂,“你妈傻X啊”,一回头看到乔念的脸,他一个哆嗦,又骂一句,“哪来妈X这么一丑八怪。”
话不多说,他一下就揪住乔念的衬衫领子。
正所谓“锁喉枪,枪中王,枪枪锁喉最难防”,那孩子又矮,乔念整个领子被他揪得紧绷在脖子上,一时气都喘不过来,她还得低着头迁就他的身高。
“你想干嘛丑八怪?”他歪着头斜斜瞧她,乔念被他揪得喘不上气,一面一根根掰那孩子的手指头,一边解释,“是我,是我。”
猛然想起自己今天发型变了,又戴了大眼镜框子,那孩子估计没认出来。连忙把眼镜框往下一摘。
“你看清楚再动手啊。”乔念拍他手。
那一字浓眉愣住。上前撩开她眉毛上的齐刘海,谨慎地又确认了两遍,才相信跟前几天的是同一个人。
许是前些天回去之后,又把乔念打听了一番,更加知晓了这个女学霸在师大附中的地位,于是心中忌惮更盛。他脸上的表情真的可算恭敬。
把一对杏眸眯成弯月,乖巧地说,“状元大姐,我们玩会儿就回家。”
乔念勾唇一笑,威慑住一个。很好。
她把眼镜框又戴好,转回身,“陈奇,你信不信我现在就……”
小崽子学乖了,今天也不抵抗了,瞪了乔念一眼,很无奈似的跟田峯抱怨了一句“真烦”,然后把校服外套和书包搭在肩上就往外走。乔念跟在他后面走着,顺便看了看表,还有三十五分钟上晚自习。或许走快点还能到食堂吃个饭。
每天晚上啃干面包真的不行。
可惜人没走几步,她发现饭是吃不上了,而且还要吃不了兜着走。
刚才在外围当观众的四个小女生挡在了小崽子和她的面前。两个穿着师大附中初中部的校服,两个穿的二中的校服。
师附的小女生将小崽子手中书包接了过去,顺势就挽上了小崽子的胳膊,拉着他走到一旁;一个二中的小女生径直来在乔念面前,扬着下巴问她,“我请奇奇出来玩,你谁啊,丑货,管挺宽啊?”;另一个二中的随声附和,“长成这样也想追奇奇?”
乔念觉得自己要悲剧。
师附那两个小女生明显是知道她的,所以派二中的出马了;跨校了,也就是说她‘中考状元’‘师附学霸’这招牌不管用了。
对面两个全没她高,可能都不到160,可问题是说到打架,她连一个都对付不了。丁点经验没有。
怎办?
乔念灵机一动,“你们四个到底谁是他女朋友?”既然不能力敌,那就只剩智取,最好先让她几人内讧。
“土狗,”一个二中的不屑嗤笑,“我是奇奇姐姐,她们三个是他妹妹,关你什么事?”
乔念,“?”
她不得不重新审视那小崽子,你是交际花吗?你认这么多‘姐姐’‘妹妹’干嘛?
而且还彼此都不吃醋的。让她这挑拨离间之计都发挥不出来。
可惜那‘交际花’并不瞅她,完全没有眼神交流。只留一堆烂摊子给她自己看着办。他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正扭头盯着他身边一个打‘台球’的屏幕,瞧得津津有味。
“让开。”乔念色厉内荏说了一句,那就只能从气势上干倒她们。
不说还好,这一句话音没落,陈奇他‘姐’一爪子照她脸上呼了过来,骂道,“给你脸不要是吧?”
正所谓‘鹰爪功十二路,三年功成爪如钩’,乔念哪料到这个,反应过来急忙忙伸手一架,险些抓到脸。
这不行!这小太妹比那一字眉狠多了,那小男生虽然也凶,但乔念知道他是手下留情的,以吓唬为主;这些小太妹可不是善茬,那是要真动手的。
女人专门为难女人!
乔念急中生智,大喝一声,“你知道我是谁罩着的,就敢跟我动手?”
“谁罩着?”那陈奇他‘姐’又是一扬下巴。
谁呢?一时也想不出。
如果换成前世,再过两年,她还能说‘陈奇罩的’,那时候陈奇在道上混挺开的,打出名号了,管用。一出门,他身后至少跟着十个八个小痞子。嚣张得恨不得横着走路。
她遇到过的。她上大学放假回来的时候,每次她都躲在路边,等这帮人先过去她才敢走路。大气都不敢出。
可是眼下……人家丝毫不打算插手,几个女生正因为他的事剑拔弩张、暴力冲突一触即发,好像跟他一点关系没有。他那一对剑眉虽然还没长出二十岁时的硬朗英挺,眼下也冷冽得很,真跟剑似的,一点温度没有挂在那一对瑞凤眼上面,光好看了,只盯着游戏机的屏幕。
摆明了作壁上观。乔念忧愁地直咧嘴,她这究竟是图什么。
忽然,她灵机一动;一回身,两步跑到陈奇的好朋友‘一字浓眉’那里,小伙子正在摩托车上扭臀部,被乔念一把拽下来,人有点懵。
乔念一手拎着一字浓眉的脖领子,一手指着二中那俩陈奇‘亲戚’,大声说,“告诉她们,我是谁罩的。”
这一整个大厅,恐怕只有这孩子还肯买她‘状元’‘学霸’的账,就靠他了。
一字浓眉想半晌,也没回答出这个问题。最后还是一旁那个嗑瓜子的怕是机灵些,犹豫着说了句,“是张有能吧。”
乔念用诧异的目光逡巡在那小男生脸上,有点黑,个子不高,不赖!瓜子不白嗑,补充到脑力了。
这个答案,她都还没想到。
那一字浓眉果真说道,“别惹状元大姐,她是张有能罩的。”
“张有能谁?”陈奇他‘妹’问。
乔念理直气壮往前一站,“师附校长。把张有能惹毛了,你奇哥哥会有麻烦。”
小崽子将投在那‘台球’屏幕上的目光收回,嗤的一声,“出息”。斜挑着眼梢子扫过乔念一眼,不屑撇了嘴。
乔念忽然很想打死他。
终于安全走出了电动广场。心还在卟卟地跳。被两个初一小女生吓成这样,也是够怂的。但最怂的不是她;乔念侧低头一瞥,看到面无表情的小崽子,紧紧抿着嘴唇,一对漂亮的剑眉下面的眼睛淡漠地望着人行道的红绿灯。绿灯一亮,他紧了紧肩上的书包,一个人朝家走了。
按前世的走向,再过一年半载的,那你也是整条街上最狠的仔。追着别人打的。那个时候乔念已经到Q大上学了,听闻这崽子猛得一批,整天惹事,最后把人砍伤,学校给他开除,人直接关少管所了。
这辈子你就怂成这样?从头到尾一句话不说,就在一边看着。最后还‘嘁’她、嘲笑她没出息。
真的,这崽子,是狼崽子。白眼狼那种。
乔念到现在背后还渗冷汗。刚刚只差一点,明天的报纸就要刊登一个170的高三女学霸被初一小女生霸凌的丑闻。
到时候相信广大人民群众在同情她之前,都会先感叹一声‘这谁家孩子咋这么笨’!
回到教室,乔念连面包都吃不下去了。心跳,没胃口。
陈思婷发现她手上的伤,‘嗷’一声叫起来。“乔念你怎么整的?这是人挠的吧?流血了。”
那陈奇他‘姐’一爪过来,她抬手挡一下直接见红。真凶。
乔念只好抽出十分钟,跑去学校医务室消了毒又贴了个创可贴回来,才闷头刷题。
下晚自习的时候,陈思婷说,“初一那小帅哥,是你家什么亲戚?你管到这个份儿上,也真够意思。”
“我们家对门邻居。孩子四岁爸妈都死了,挺可怜的。小时候很可爱,总屁颠屁颠跟我身后跑。”
乔念望着远方的夜空。今夜没有星,一颗都没有,可能不太想听她说谎话。
这一天下晚自习。乔念回到盛高雅苑,乘电梯上到五楼,敲响了陈奇家的门。
渐至深秋了,孩子还是穿着短袖T恤大裤衩子,乔念觉得他有点不听话,不穿保暖的衣服;可是往屋里一看,没有泡面盒子和烟盒子了,客厅收拾得很干净,又觉得可以原谅他。
检查作业的时候乔念特意把贴了创可贴的左手往桌上一放,细长条的贴布正对着孩子细长条的瑞凤眼。乔念想像那个创可贴就像一张灵动的嘴,对着陈奇一直在重复这句话,“看,大姐姐为了你受伤了,你可不能辜负。”
她扫一眼小崽子的尖下巴,看见他微微抿了抿嘴唇,好像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只垂低了头。
苦肉计有效!对于他这个反应,乔念的嘴角悄悄勾起。于是准备火上浇油,不是,是乘胜追击。
“你爸爸很厉害的,他买这个房子付的是全款,那时候我家还是月供的。你爸开科技公司,本身就是很有文化的人。好好学习,有本事才能过上好日子,知道不?”
孩子显然有点意外她忽然提到这个,两只狭长的眼睛有些茫然,嘴微微张着,他嘴唇很薄,一抿起来的时候就让人很纠结;微张的时候又显憨憨的,有点邪气的可爱。
只可惜就是眼睛冷,配上那一对剑眉,又挑上又折下,一直插到鬓角的、浓黑而隽秀的眉,再加上那忽扇扇的、支棱着、能接灰尘的密长的睫毛,只要他认真看着你,就教人想起一个词——逼视。
“你妈很希望你学习好,我上小学期末考试总得双百,她就拿着我的试卷一直看,说‘如果我们陈奇以后也跟姐姐似的学习这么好就好了’,你不能教她失望,知道不?”
孩子低了头,没说话。
乔念看了看表,十点十分,又扫了眼楼下,收拾得很整齐。也挺难为孩子的。
从陈奇家出来,刚打开门,就听见自己家里‘呯’的一声巨响。然后屋子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哭腔,“你又跟哪个骚货鬼混去了?”,她妈妈的声音。
然后就是一个男人的厉声呵斥,“你没别的事干了是不是?整天胡说八道的。”
“你衬衫上的口红印是怎么回事?你就管不住你那个东西是不是?真让人恶心!”
乔念停驻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开门。
出乎预料地,身后竟没有传来关门声。她下意识回头,看到陈奇站在门边,薄凉地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半点温度都没有。他肯定也听见了。
乔念忽然就觉得很羞耻。她刚刚教育那崽子的时候有多优越,眼下就有多尴尬。
“乔叔叔好像出轨了。”乔念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略带尖锐的声音。
她飞快开门,全当没听见,进了自己家。
用得着你来总结嘛!
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乔悦平正从衣架上拿西装下来。估计是又要离家出走。脸上红彤彤一道抓痕。头发有点乱。
卢彩凤正坐沙发上呜呜哭,睫毛膏染黑了眼眶。
二人一见乔念进来,都是一顿。
卢彩凤低着头,拿着毛巾躲去了洗手间;乔悦平也把穿到一半的西装又挂回了衣架,带点讨好意味地笑道,“念念回来了?饿不饿?要不要张嫂给你再整点吃的?”
乔念说“不用”,就上了楼。乔悦平也不出走了,回了卧室。
十二点十分,合上高一的数学笔记和必刷题,乔念推开门,看见她爸妈的房间还透着光,里面传来很低沉的、粘腻的声音。估计是她爸又在哄人,不得不说乔悦平虽然渣的一批,但是在哄老婆方面确实技能也是满分。
乔念退回房;用冷水洗了把脸,捡起刚才没读完的笔记本又硬学了半小时,十二点四十才收拾睡觉。
她没别的,就一个学习好。为了把这唯一的优点一直保持下去,就绝不能对自己心慈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