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子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的时候,乔念看到几个督查老师正从网吧里出来,七、八个身穿师大附中校服的孩子垂头丧气跟在身后,其中就有那一字浓眉。
那孩子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耍帅,两只手插在校服裤子口袋里,摇摇晃晃、满不在意地走路,整条街他最顶。就很离谱。才上初一。
田峯远远看到状元大姐返回学校的背影。
很久之后,田峯才想明白,这个姐姐不是一般的坏。他对陈奇说,“你要小心你的姐姐,她玩儿人都不带让你反应过来的。”
陈奇不相信,还把他捶一顿;在他心里,乔念就是天使的代名词。
田峯给他的证据就是在网吧那次。
按照正常的逻辑,她看到督查老师要来查网吧,肯定一开始就应该说‘督查老师要来了’,所有人都会乖乖听话,没人会怀疑她,大家都能安全撤离;她也可以轻松把陈奇带出去。可她偏偏不说,先东扯西扯一堆,等到谁都不信她了,才说老师在查网吧。最后,再一手玫瑰一手大棒,只把她想救的人拉走了,别的人一个没管。
最后你还怨不到她——她说了,是你不信她!
这些都是后话了,再说这一天好不容易把陈奇打发回家,距离上晚自习只剩十五分钟了。乔念啃着面包进的教室。
数学老师见她回来了,丢下一屋子人,把乔念带到办公室。让乔念坐在他的椅子上,在饮水机接了一杯热水放在乔念面前,边说着“你怎么不吃饭,吃面包能饱么”,边从一旁扯了个不带靠背的凳子坐在乔念旁边。
“胡老师,您坐这儿。”乔念要起身,却又被老胡按坐下。
“乔念啊,前次奥赛报名,你不是报的数学跟生物么?”
乔念点了点头。其实她记不太清了,那是上辈子的事了,她重生回来之前报的名,好像是的。
“是这样的,今年新规定,奥赛每个同学原则上只报一项。因为你知道的,毕竟要耽误正课,还是要以高考为重。”
乔念一噎,面包卡嗓子下不去,老胡赶紧把水杯递她手里,“慢点,别噎着。报名截止日期是上周日,你也不在校,联系不到你,所以经过我跟生物郑老师一合计,给你留的数学。”
乔念一口热水加面包渣子喷在了老胡的办公桌上。
乔念僵硬地走出老师办公室的时候,月亮都爬到初中善思楼旁边了。初中部只有初三上晚自习,所以善思楼一、二层都是黑的。只有三楼亮着。
完了。
如何在不经过一、二楼的前提下,直接上到三楼?跟如何在忘了高一、高二课程的前提下,又没有奥赛加持,能进Q大?这是等难度问题。
本来她指望通过生物奥赛走特招的。
乔念忽然想起来了。上辈子奥赛留的是生物。
她没拿到省一。没有冬令营资格。所以最后她才老老实实靠高考成绩进的Q大。
其实老胡和老郑考虑的不错。生物奥赛你没有额外的学术背景、没大咖教,就师附的竞赛带队老师水平来说,希望不大。那一年她的成绩是师附最好的,也排在全省五十开外,勉强拿省二。啥也不是。
所以老师们给她选报数学其实是为她好的。师附数学奥赛师资强些。
可是他们不知道啊!她前世本科学的就是生物科学,硕士研究生阶段选的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博士研究细胞分子,死的时候已然拿到STF的offer。真的,这辈子要报生物奥赛,她谁都不用,她自己就是大咖。
乔念抹了一把脸。
这能怪谁?怪谁有用?
“嘿,”陈思婷又戳她胳膊,“你今天不对哦。不刷题你想什么呢?话说你刚才去网吧找谁?那小帅哥是你亲戚?”
乔念望着眼前这大大眼睛、挂着六百度眼镜、额头上还有几颗青春痘的小姑娘,很严肃地说,“陈思婷,你知道么?有很多款式的眼镜,无框的、金边的、都挺好看的。千万、千万、千万别去戴隐形,记住了么?不戴眼镜你也变不成大美女。”
这姑娘戴隐形眼镜过敏,为了美,上辈子非得戴。几年下来,原本挺好一双眼睛,给整成缝,鼓鼓着,吓人。怎么治也回不去了。
陈思婷一撇嘴,扭回头继续刷她的数学题,这么会说话的大学霸我谢谢你全家。
九点半下晚自习。回到盛高雅苑的时候是九点五十分。
高档小区,十年前的房价就是三万二,这还要多亏乔念的爸爸妈妈能赚钱,瑞祥海鲜酒楼——她们家的,全市四个连锁店。
乘坐电梯上楼,跃层式,一家占两层,一梯两户。进电梯都要指纹。乔念家住最高层,其实所谓最高层也就是五楼跃六楼。
也就是说,这一栋楼一共就住了六户人家。要不然也不能那么贵!
到五楼的时候,乔念在家门口停住了。
她回身,敲响了对面的房门。
没人应门。灯开着,乔念在楼下特意看了。
她大声唤,“陈奇,你信不信我明天就打电话去妇……”
门开了。
孩子头发乱糟糟的,几根呆毛还竖在顶上,可能是刚睡着了。一边脸有红印子。九月份的夜晚,还穿着半袖T恤和大裤衩子,不怕冷的。愣愣看着她,不,是盯着她,带着肆无忌惮的厌恶。
那是一双瑞凤眼。
有些细长的样子;内眼角的双眼皮隐着,向外渐渐散开,双眼皮愈远愈明显,到眼梢的位置,又深又宽。瞳孔黑得能照出人的样子。
许是因着细长,双眼皮又是这样散出来的,那眼睛看着就冷。尤其还带着厌恶的时候。
乔念不在乎。二十岁的陈奇或许能吓住她,十二岁还不行。
她抬腿进了孩子家。桌上摆着几个泡面桶,还有空烟盒子。乔念找个垃圾袋,一个个装进去,拿到烟盒子的时候,她举着盒子点在小崽子鼻子前,“你再抽,我绝对让他们把你遣送回你舅家。”
“听懂没有?”乔念皱着眉问他。
小崽子不说话,一对瑞凤眼挑着眼梢子、带着那与众不同的双眼皮倔强望着她。固执得跟驴一样。要多欠揍就有多欠揍。
“你知道你爸怎么死的?肺癌了解一下?”
“我爸是出车祸死的。”他紧紧盯着她,很阴冷滞涩的样子。
乔念又被一噎,大意了。这小崽子那时候虽然小,后来总会问的。但是话已出口,也改不了。一个谎言被察觉就会摧毁全部的信任,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那你爸为什么去S市你知道吗?”
陈奇不说话。
乔念继续发挥,“就是因为身体不好,去S市找专家看病的。”谎圆回来了。乔念鄙视自己。真的,不带这么骗孩子的。可她没办法。
抽烟这种事,靠吓唬是不行的;他要想抽,总能偷摸找着机会抽。所以必须从根里把邪恶的小嫩芽掐死。
“听懂没?还抽么?”乔念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孩子低了头。终于不再拿他那上挑的眼梢子瞪她。
屈服了。很好。
“你既然不住你舅家,非要自己住在这里,就得学会照顾自己,天冷要加衣裳。” 乔念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卫衣,不管三七二十一套到小崽子身上。
刚刚进门时这小崽子一件肉色半袖T恤,左胸上还印了个可爱的小茶杯,下面湖蓝色西装短裤,两个都是纯色系的简单款,配在一起还是挺舒服的。被乔念这么一套,变成了一件厚重、又肥又长的灰绿色秋款卫衣下面露出一个湖蓝色的短裤边边,真是要多傻有多傻。因为他不配合,两个胳膊还被窝在衣服里面。像极了被捆绑起来的木乃伊。
有些惨不忍睹。乔念扭头没再多看。
孩子眉眼间全是不满,却仍旧忍耐地站着。估计也是无语。
乔念清了清喉咙,语重心长道,“卫生也要自己打扫,以后我还会检查你室内卫生,听懂了?”
不料那崽子竟然近乎不屑地‘嘁’了一声,别过脸去的同时好像低声说了一句,‘你自己床头的苹果核放三天都不扔’。
乔念脸上一红,想起前次保姆回老家的事,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装作没听见。又补充威胁一句,“你信不信要是我发现你不会照顾自己就打电话给妇……”
小崽子不耐烦听她说完,转身的同时把两只胳膊伸出衣服袖子,去到书桌前,把书包里一堆东西乒乒乓乓都倒在了写字台上。
乔念感觉被冒犯了,一点尊重没给她。不过没关系,只要崽子听话就行。态度什么的不重要。她走过去打开家校联系本,按着作业清单一项一项核对,不管质量如何,作业好歹是写完了。
已经十点二十了。
好孩子都是表扬出来的。乔念忽然想起这句话,于是脸上挂上笑,和蔼地望向那男孩子,“陈奇,你看,你只要认真还是很棒的,对吧?作业也挺……”
小崽子根本不听她啰嗦,人已去到门口,大门打开,面无表情,看都不再看她一眼,声音尖尖地、脆生生的、冷冷道,“说完了吗?”
说完了。乔念滚回了对门她自己家。
她爸妈还没回来。大老板们通常半夜之前不回家。她坐在桌前,调暗了台灯,只照在她桌上正面一团的氤氲黄光,她伸出手指在光里画圈圈。
是走竞赛,还是硬刚高考?
如果是生物奥赛,那太容易选择了;可是数学,她没把握。很多年没接触了。如果出不了成绩,两个月浪费了,只剩七个月。
六科。
生物、化学这两门不用考虑,不成问题。数学、物理、英语也还好说。
语文怎么办?该背的全忘了;答题技巧一点不记得。作文范文,肚子里一篇没有。单单文言文,从头学啊,就够她整两个月的。
一只纤细的手,拧着台灯,从暗到亮、从亮到暗,不知扭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