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休沐,乔裴难得上一次高府,探望老师和师母。
走前,沈记的点心盒子送到相府门口。
这本是不对外卖的,因为和沈掌柜有些交情,私底下找她订做。
盒子里是八款点心的组合,虽说点心名头都常见——绿豆糕、桂花糕、玫瑰饼之类,一贯是京中待客能摆出来的家常点心,但口感却很特殊。
“......譬如这道桂花糕!”高鉴明放下茶杯,指向餐桌上一起送来的点心拼盘,“说是糕点,吃起来却没有一丁点粉味。”
赵琴坐他左侧,闻言点头,又使眼色让侍女给乔裴再夹一块:“这吃着倒是凉凉的,有些茶味、奶味,桂花香也十足,实在新鲜。”
师母照顾他,乔裴是半习惯不习惯的,只埋头吃饭,并不做声。
倒是听见她追问:“沈掌柜说没说,这是用什么做的?我瞧着,倒像鱼冻、肉冻一般的东西。”
他这才抬头:“学生未曾细问,想来应该是差不多的。”
赵琴也不深究,兀自吃得高兴。
沈记送来的桂花糕说是糕,更像是桂花冻,底下用雪白奶冻,上面搭了层褐色茶冻。
颜色雅致不说,茶冻更是透明,一眼便能看见里头凝了几粒金桂花。
面上再倾一层桂花蜜,清亮动人,将里头的桂花衬得金光闪闪。
一勺下去,层次虽然很分明,奶和茶的香味融为一体,少一份苦,多一分醇,配着清甜的桂花蜜,再没有半分不好的。
和正餐一起端上来的点心,不过是盒子里的半数。
一顿饭完了,赵琴再分走一半,剩下的留给这对师生边下棋边吃。
高鉴明执黑子,先行一步:“沈记近来,生意可好?”
“很好。”乔裴答,“沈掌柜精明强干,事事想在人先。”
“听上去,你倒是自认不如了?”
“学生师从不凡,身居高位,仿佛也没有胜过沈掌柜什么,既然如此,便是承认不如,也未尝不可。”
高鉴明手指一顿,片刻,轻轻摇头:“也不知道你在着急什么......”
有时,他是不大能读懂这个学生的。
明明以往行事,总是谨慎内敛,但遇上沈记,总是显得急躁了三分。
旁的人看不出,他做了这些年的老师,难道也看不出?
只是若说他有心算计,高鉴明又忍不住要叫屈,谁让自家学生忽然笨拙起来,连他都不忍看。
那天听说沈记被人针对,欲买两侧铺子而不得,却连以权压人都忘了,还要自己提醒,才想起来帮人买下,当做礼物送去。
乔裴到底在图谋什么?
这问题,实在叫高鉴明摸不着头脑。
沈记看上去,确然是蒸蒸日上,若是来几个无法无天的皇亲国戚,将人的生意抢占了去,他也不会吃惊,这是常有的事。
但乔裴,全然是个物欲淡薄的人啊。
“地契送过去了么?”他想着这事,便问道。
“送了。”乔裴点头,“这事背后的人,学生还没查到。”
没查到?
高鉴明不由得拧起眉头。
乔裴还没查到,这句话显然不是白说的。
光是这个事实,就足够让高鉴明警惕。
毕竟他的学生,几斤几两、什么能耐,他清楚得很。
“既然如此,不要再伸手了。”他当机立断,“择日进宫,向陛下禀明此事吧。”
乔裴颔首:“学生明白。”
能躲过乔裴追查的人,怎会是一般人?
不是一般人,那么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还要查,最好也同陛下通气,提前准备,才是正道。
乔裴手底下稳扎稳打,将黑子包围,嘴上却慢慢道:“宫中想必也会有些反应......”
“那位公主,你又不是不知道。”高鉴明对着棋盘,愁眉苦脸,“我看就算你不提,她总有一天也会捅到陛下跟前去。”
说到这,他不免犹豫:“我去说吧,你就不要进宫了。”
乔裴盯着面前的棋盘,睫毛也不带颤的:“学生领命。”
无论是叫他进宫,还是叫他不进宫,都没甚特别反应。
几乎让高鉴明忘记,那个一听见进宫,连嘴唇都险些咬破的人,也是自己的学生。
他再一叹气,心就更软,又拐着弯劝:“沈记的东西是很好,换了是我,也想日日都吃,但——”
“您想吃也吃不到的。”乔裴一板一眼地回,“沈记扩建,这些日子都停业。”
高尚书一噎,恼羞成怒,抬手就是一步悔棋:“......下棋还堵不住你的嘴!”
乔裴抿抿唇,没对他明目张胆的行为,作出什么不满反应。
或者,他这时,心里其实是有些愉快的。
为什么呢?
是因为让老师哑口无言,还是因为......
别的什么呢?
那日请乔裴来试过几道锅子后,沈记因为扩建的缘故,又停业了一阵,直到一月末尾,才将备好的各色锅子一并推出。
虽说京城也有别的店卖锅子,但沈记的食客们听了消息,还是愿意先到这儿来吃一回。
无他,只觉得沈记想必又会整些新东西出来。
果然,还未进门,便看见沈记门口摆了只大锅,中间用十字形木板隔开,分出四个格子来。
光是门脸,已经比往日阔绰许多,可见是将三家店并做一家店的好处。
倒是大锅左侧还有个棚子,里面一张长桌,上又摆了四个桶。
旁边垒了一摞陶碗,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赵二和周安两个在门口,口齿伶俐地叫道:“诸位里面请!沈记新上的锅子,香辣菌菇大骨汤,再加一道原汤羊肉锅,包您冬天也吃得暖洋洋!”
有老客人停在门口,新奇地打量着这门口新搭建起来的棚子。
周安只有赵二腰那么高,人却很机灵,立刻便走上前解释:“这是我们沈掌柜吩咐的施粥棚子,冬至就搭起来了,一直做到除夕呢。”
腊八施粥是老传统,不过从冬至开始到除夕,至少也要个四十来天才算完。
那食客便闭上眼念了句佛:“沈掌柜慈心啊。”
但这话等进了沈记,又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怪别的,实在是这屋子里太香了!
京城的冬日是很冷的,大雪纷飞银装素裹,伸一根指头出去,过会儿都能结冰。
光看这群客人锦帽貂裘,恨不能把自己裹成野兽的样子,就知道有多冻人。
但沈记店里各处隐隐点着火盆,每桌又都有一只烧得沸腾的锅子,实在冷不到哪里去。
一进店门就是一股热浪,这热浪里又裹挟着浓郁的火锅香味,直接冲着刚进店的食客扑来。
他在外头耽搁,同行的友人已经有几个提前坐了进去,锅子都点好了,只等着上菜。
“老刘,你可算进来了!”绛红大氅的中年男子叫他过来坐下,“先说好,顾忌着张老不能吃辣,咱们点的是招牌四拼锅啊!”
“还能这样?”被叫做老刘的人高高挑起眉毛。
“当然了!这可是沈记!”
这可是沈记,要什么新鲜没有?
光说大堂,以前就从没见过用屏风将每桌客人间隔开的。
墙上的书画,和其他盆景摆设,也都恰到好处。多一分臃肿,少一分清冷,如今正是素雅矜贵。
也怪不得早食之外,沈记的常客,都是大大小小的官员、商人。
刘克一想也是,当即坐下甩开膀子开吃。
他们几个多在京城为官,之所以能聚在一起,是因为在同一位老师那里受教。
今天老师致仕,几人便凑在一起请老师吃一顿。
老师姓张,如今已是一头花白头发,胃口倒是很好,就着菌菇汤吃了三盘子鲜羊肉。
“老师到底是精神好!——来、来,我来帮您!”刘克见他握起汤勺准备舀汤,立刻接过来自己动手,“倒是听说沈记二楼已经有了包厢了?”
绛红大氅是京城本地人,早前就常来沈记吃饭了,对这里的情况也更熟:“才改装好没几天呢,今天又是冬至上新菜,据说早就被定完了!”
刘克闻言,难免就有些羞愧:“是学生不好,该请老师去包厢用饭,才更清净些的。”
张老摆摆手,笑得很随和:“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再说,这里格外热闹,吃得也尽兴,并不比什么包厢差。”
他一宽慰,刘克和绛红大氅脸色都好看许多。
只是难免还在畅想,沈记的大堂装点得已经如此精致,包厢又是什么样的景致呢?
作者有话要说:高老师,第二个怀疑乔裴盯上了荔荔产业的人,和第一位赵二并称卧龙凤雏(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