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办就办,既然启动资金有了,玻璃大棚的事立刻就提上了日程。
楼满凤不仅出了钱,还出了他手上的一个庄子。
沈荔倒是每天都来看一看,虽说玻璃的制造周期很长,但她要根据菜单,决定种什么菜、每样分别种多少。
故而庄子上的人看她是很眼熟的,甚至有的农户,已经开始学着叫她‘沈掌柜’了。
楼满凤偶尔也来,不过这位小少爷自是很忙的,忙着上课、交友,自然没什么心思盯着不见影的玻璃大棚看。
如今大约也只是一周一次,算是对他这份小小事业相当勤勉了。
“沈掌柜!今天也来啦?”有农户冲她打招呼,“您看看,这芽都要冒出来了!”
“萝卜长得还是最好,果然是合季节的东西。”
这里头多数依然种的是合适秋天播种、冬天收获的菜蔬,但也种了少许其他东西,以绿叶菜为主。
为了冬至预备推出的锅子,绿叶菜实在是必不可少的。
至于白菜、萝卜这些本就应季的,大棚顶多是让它们长得更好些,起不到从无到有的作用。
土豆也还好说,这时候种得很多,作为灾年救命的东西,百姓手里的存粮也不少。
光是农庄里,就能扒拉出不少来。
农户们请她吃饭时,很多便以土豆为主食,今天更是端上来一锅面。
除了顶上几片薄薄鸭肉,熬汤时还加了不少辣子,这时看上去便是红艳艳一片。
但端上来了,沈荔细细一看,觉得倒不大像寻常面条,反而有些微微透明。
再一想,脸上都隐隐浮现了笑容:“这个是用土豆做的?”
那农户也是笑:“哎唷,自家婆娘不懂事,胡弄的,东西尝着还不错,斗胆给贵客品尝一二了!”
沈荔夹起来一看,果然外层透明,内里是浑圆结实的白色。
不像面条,反而像是土豆粉了!
饱腹又惹味,这东西下到锅子里,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一顿吃完,她立刻请来了农户的妻子。
女人姓马,叫马玉儿,在这儿的庄子上,也算是颇有名气的人物,因为力气不凡、老实能干,人缘很好,众人都叫她马三娘。
故而沈荔开口也叫她:“三娘,这粉条是你做的吗?”
马玉儿点头,脸上多少有些羞涩——这沈掌柜虽然衣着不算顶顶奢华,但气势不凡,叫人羞怯:“是民妇......是我做的。”
说到一半,意识到沈荔和楼家不同,身上没有爵位或官身,又立刻改口。
沈荔点点头:“若是十斤土豆,能做出多少粉条来呢?”
她没记错的话,现代用机器做,出粉率大概是8%-10%,古代的话,再往下调几个点......
果然,便听见马玉儿说:“之前用五斤土豆,约做了一两的粉,不过那时手生......要现在做,十斤土豆里,也能做个四五两的粉条了!”
一般来说,吃锅子配的土豆粉,大多是250克一盘子,折合下来就是半斤。
十斤土豆出五两粉条,也不过就是一桌子人吃的份而已。
考虑到沈记的上座率,和客人们的热情程度,每桌必点......这说法都有些谦虚了。
尤其土豆粉,又格外不同。
眼下京中不是没有锅子。虽然也用羊肉猪肉、鸡鸭鱼肉做出许多花样,菜色还算丰富,但土豆粉仿佛既是主食,又是菜肴,别有滋味,是不大一样的。
加上很快还要扩建,沈荔不得不往多了打算。
按十桌来算,每天中午晚上,这就是二十桌,就算其中只有一半人点了锅子,也有整整十桌。
每桌半斤,这就已经是五斤,且这还只是一天的量呢!
她又问:“做这东西费事么?”
马玉儿想了想,有心想在沈掌柜面前表现一二,但又怕到时做不完,挨了责罚,最终还是说:“要打出粉来,是有些费事的。”
她没搭理旁边丈夫的眼色,一板一眼道:“要把土豆碾得碎碎的,在水里泡一晚上,再拿出来晒干,怎么也要一两天了。”
“我自己干,每日说破天去也就是五六十斤。”
五六十斤,这肯定是不够的。
于是沈荔便道:“既然这样,便请三娘先抽空做些,咱们细细磨一磨味道,想些办法来,看看怎么让土豆出的粉更多些。”
“至于数量,我告诉你我这头要多少,出价多少;至于你找谁做,怎么供上我的要求,我是不管的。”
“若你愿意,我便与你签契子,咱们每月一结。”
她倒是想了想自己办一个加工坊,但说实在的,沈荔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管理天赋。
一想到必然会出现的各种冲突矛盾、利益纠纷,她还得在其中调停......
只能摇摇头算了。
况且如今没有机器帮手,土豆出粉率实在不够高,自家用一用也就算了,要往外卖,一来东西不够,二来利润空间也小。
劳心劳力还赚不了几个钱,她是不愿意干的。
马玉儿愣了一瞬,被身边丈夫踩了一脚,这才反应过来:“原本、原本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沈掌柜若要,拿去就是......”
做农庄佃户,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说好听了,是雇佣的关系,说难听了,你阖家不都在人家手里捏着么?
换做是楼世子在这儿,要她的土豆粉,那自然是十斤百斤都肯送的。
沈荔虽然和蔼可亲些,但毕竟是楼世子的朋友,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决不可冒犯’。
在庄子上做事的,自然都把他们一体看待,视作主子。
但如今,这位主子却说,要和她签契子?
沈荔又重复一遍:“契子是一定要签的,因为沈记要的量很大,且长期地要。”
“若是一两斤,三娘你肯送,我也就收了;但日后一天就是五六斤,一个月就是一两百斤,要花用的土豆可不少,这你怎么送得起呢?”
这样一说,马玉儿的丈夫也觉得有理,在旁边道:“您说的是!您说的是!”
他身边,马玉儿抿唇思索,却说:“您是贵人,对这东西肯定也有些要求,不是什么样的粉条都肯要。”
她略长的、微微黑黄的马脸上浅浅露出一个笑容:“若是我做得好,合您心意,咱们再签契子。”
“你、你怎么跟贵人说话呢......”她丈夫轻揪了揪她手背,不大用力,只是心慌,“她是好意,就是嘴笨,您别介意......”
沈荔颔首,并不当一回事。
与其说马玉儿是知难而退,不如说,她觉得自己一定能做好,故而才有此一言。
于是她也笑了:“这是自然。你若是做得不好,我便不要你的东西。”
这头事情安排好,她又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沈荔在庄子上时,沈记缺了主厨,自然是店休,因而芳姨也在身边,唯恐她一个心血来潮,又买了什么华而不实的装饰品回去。
一看她动来动去,笑着问:“二小姐又要下地?”
两人独处时,她还是习惯称二小姐。
沈荔也懒得纠正了,点点头:“也活动活动。”
又回身换上便于行动的棉衣,戴上内里嵌了一层羊皮的宽沿帽。
这菜毕竟是要送到她店里、供给客人入口的东西,加上大棚是她一力推行,若说源头出了问题,那自然是她的问题。
她又不是楼家人,没有人家的生杀大权,要想让农户费心,最好自己也跟着上心些。
为了避免以后的问题,眼下多辛苦,沈荔还是很能接受的。
棚子里不算很冷,沈荔一一看过去,确保农户们没有阳奉阴违,把她要的菜蔬换成自家的粮种。
这里看完,又按以往的做法,到外头去,跟着一起收了半个时辰地。
这样的劳动量不算多,只是刚刚活动开。
这也是她养成的习惯——在灶前长久站着,对身体总归不好,平时就应当抽出时间,活动肢体才对。
等身上发了汗,关节也活动开了,这才和芳姨一道回府。
两人并未发现,庄子门口还另停着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
帘子撩开,露出一星半点艳丽脸蛋。
身边小厮轻声问:“世子,明日还来么?”
楼满凤默默注视着那二人离去身影,半晌没有出声。
他今日来,也只是心血来潮,想看看那些大棚里头的蔬菜长成了什么样。
却没料到撞见了沈荔。
楼满凤来得其实更早,只是远远看见沈荔锄地种菜,便躲到一边去了。
他以己度人,自然以为沈荔和自己一样,只是顺路过来看看,却不料这人竟直接挥起了锄头,下地干活去了。
再左右一问,才知道沈荔几乎是天天都来。
“那她也是天天都下地吗?”楼满凤好奇。
“这个、这个说不准的,大多时候下地,也有几天只是看着。”农户们说起种地的话题,总是要热切些,“不过我看,沈掌柜动起手来,可以说是熟手了呢!”
这也难怪。坐在马车里,楼满凤心想,毕竟她在江南长大,无父无母,传言不也说她是农户出身吗?
勤于农作,似乎也不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但望着渐行渐远的沈荔,他心中涌起的,却不是理所应当的平静,而是对沈荔此人,不可抑止的好奇。
以及一种隐隐的、正在破土而出的激动与战栗。
小厮又问:“世子?”
楼满凤垂下眼帘,柔粉薄唇微抿,声音却很坚定:“来。”
自然要来。
他要看看这位沈掌柜,还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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