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一座玻璃大棚,这是沈荔很早就有的想法。
当她决定要按季节换菜单,不免就要考虑到冬天没什么蔬菜可用的问题。
作为一个现代人,沈荔很难不想到温室大棚。
这东西的作用原理其实不算复杂。用高透明度的玻璃或塑料膜,白天充分接收光线并且将温度留存在棚内,这样整个棚内温度上升,就能保证作物的生长。
其他人倒也一听就懂,实际上眼下所谓温室不是没有,将菜蔬种在室内保温,又用温泉水灌溉,只是没有用上玻璃、琉璃而已。
赵大于是担心:“这样的棚子,普通琉璃做得出来吗?”
大庆朝已经能做到把琉璃打造得非常透明,但没办法像玻璃一样完全透明,只能说差强人意。
此外,还有一点显而易见的缺陷,那就是造价绝对不便宜。
沈荔之前也跟琉璃工匠打听过,要做到能充分透光的水平,一块窗户大小的平整琉璃,至少要五十两银子。
也就是说,即便只做出一个能供应沈记用菜的小型玻璃棚,四千五百两的棚身,二千五百两的棚顶,至少也要七千两。
芳姨一听,眉头皱起来:“这样说,我们的钱还不够?”
沈荔摇头:“我只打算用一千五百两银子。”
芳姨一愣。别说她了,最灵活的赵二也愣了。
“一千五百两,应该更不够吧......?”
“嗯,所以剩下的钱交给别人来出。”沈荔说。
她看了眼众人懵然的神情,无奈解释:“实话说,若是我们能一口气拿出五千两,自费建了也就建了。只是账面连修一个小的玻璃棚都不够,更何况还有其他支出?”
“首先,我们得把扩建的钱留出来,这事必须得办了。”她分析道,“买下左右两边的铺子、扩建整个二楼、接着整间铺子都要重新设计......”
赵大默默道:“一听就不是个小数目。”
“这得花多少?”赵二揣测,“二百两?”
芳姨摇头:“如果只花二百两,掌柜就不会留下一千两了。”
沈荔给她竖了个拇指:“还得是芳姨啊!”
她上下指了指:“三间房打通、二楼隔出包厢和阳台,这部分造价应当要二百五十两。”
“更贵的是桌椅全部重做,尤其楼上的包厢,桌子要用上好的材料,装饰也不能马虎。这样算下来就是四百五十两左右。”
沈荔把一早画好的平面图拿了出来。赵二看得啧啧称奇:“掌柜的,这个灶台的样式也太新鲜了吧!”
他指着平面图最左侧,楼梯后方的一大块方格:“后面有油烟的明火灶台跟后院联通,前面留一块地做最后装饰,敞亮地给客人们看,确实能让人放心。”
沈荔昂首,很有些骄傲。
她盼了多久,总算盼到改造铺子的时候了!
这回还不能按着心意来设计改建,她就是小猪!
除此之外,她把整个后厨圈起来,一半明厨一半暗厨,明厨的部分还做了板前的样式。
餐桌用整片的厚木板,和明厨外围的石墙直接相连,板前的客人一抬头,就能看见她的操作。
厨房的面积也大多了,足够三四个人在里面忙活。
整体一看,一楼大堂里依然是四张大方桌在中间,能容纳十六个客人。
齐整的一排屏风隔开,右边靠墙是单独的双人小桌,每桌都用木板隔开,这有八桌十六个位置。
左边的厨房板前位置一共十二个,竖着十个横着两个,都是单人位。
左下角,即刚进店门的左手边,则是等位客人们歇脚的地方,茶水小菜都在这里。
“三十六个客人,其实客容量已经不小了。”芳姨若有所思。
赵二连连道:“那是掌柜的心思奇巧,把厨房外头包上木板就成了现成的桌子,一下子就是十二个位置。”
芳姨叹息:“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凑上剩下的五千五百两银子。”
对啊!
赵大赵二面面相觑。沈记自己只能出一千五百两,修一个玻璃棚子要七千两......
一德原本光溜溜的头顶已经长出一层刺手的茸发,这时童言无忌道:“我们不出,让别人出嘛!”
赵大揉了他一把:“说什么呢,谁肯无缘无故掏这么一大笔银子出来?”
沈荔却点点头:“一德说得对。我们不愿意出,那就让别人出。”
这下芳姨也有些惊讶地看向她:“掌柜的,难道你已经......”
沈荔继续点头,脸上已经挂上笑容:“已经找到冤......好心人了。”
一旁的芳姨:......
芳姨差点笑出来:掌柜的刚才是不是想说冤大头?
门口一阵马嘶,沈荔走过去将人引进来。
“诸位,这就是我请来的好心人!”沈荔飞速改口,“乔裴乔大人,很愿意为我们赞助剩下的五千五百两银子!”
乔裴目光在她身上一停,又扫过沈记的一众大人小孩,微微颔首。
自从沈记开始中午和晚上营业,乔裴就成了常客。
常常见面,加上他除了在沈荔面前话都不多,其他人也习惯了,没有一开始那样畏惧他的宰相身份。
同样,也没人质疑他能不能拿出三千五百两来。
堂堂宰相之尊,有钱没钱,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要是想有钱,还怕没人送吗?
乔裴单独坐在另一张长椅上,垂眸思索。
他是前些日子来吃饭时,偶然听见沈荔说起玻璃大棚的事。
虽然明知她也许在试探,但乔裴还是插手了。
付出些银两,就能建立起跟她、跟沈记长久的联系,未尝不是一桩划算的生意。
如果有人能在这时看向他的眼睛,就会发现这双天然多情温柔的桃花眼不仅毫无波澜,甚至有些冷然。
可惜孩子们叽叽喳喳,讨论后院要不要再搭个秋千,没工夫多看这位不速之客。
沈荔则在跟芳姨几个计算账目。
有了乔裴的五千五百两,沈记只出一千五百两,剩下一千两的空余足够他们扩店重建了。
“......但咱们得先把两边的铺子拿下,这不好说。”赵大说。
芳姨点头:“人家态度坚决不肯卖,咱们便是出了高价,又有什么用?”
这几人说着小话,沈荔则在考虑大棚的建址。
城里恐怕很难,那么就要在京郊找一块地。
她肯定是没有的,沈家那头有也不会给她,那么就只剩乔裴能坑一下.....
反正他有求于自己,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
不过既然态度在这儿了,那不是不坑白不坑?
她正在心里盘算着,门口忽然一把飞扬清亮嗓音:“沈掌柜,有什么好事,也叫上我嘛!”
楼小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我也要出钱!”
出钱算什么好事?值当他笑成这样?
不过他自己乐意,沈荔当然无有不应:“您愿意出多少?”
纨绔子弟嘛,三五百两,不过包场听几回曲的花销耳。
结果楼满凤比了两根手指:“七千两!”
沈荔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她知道楼满凤手头肯定有钱,但没想到能这么有钱。
她精打细算累死累活,又诓了乔裴投资,才凑够一个七千两。
楼满凤倒好,一出手就是七千两。
眼看银票都掏出来了,沈荔连忙阻止:“等等,楼世子,你这样花钱,家里人知道么?”
他身边也跟了个小厮,不过和乔裴的随侍照墨不同,这小厮是没有官衔在身的。
这时便解释道:“我家世子月例是一百两,逢年过节礼金收的是五百两。”
沈荔:......
通、通货膨胀来得好快......
这大概不是说楼家有意设下门槛,而是因为来往结交的亲友,都是家底殷实的人。
楼家又只有他一个孩子,难得见一次面,给个几百两,不过洒洒水尔。
这话一出,旁边自诩见过世面的赵大赵二都倒吸一口气。
意思就是跟沈荔这样的倒霉蛋不同,人家要挣七千两,只需要乖乖在家里坐着,天上就会掉钱。
沈荔依稀记得楼家侯夫人是个有名的富商,这时也不纠结了,只再三确认:“七千两,只你自己便能做主?”
楼满凤点头:“自然。我自己的钱,有什么做不得主的?”
又凑上来,对沈荔露出一个笑容:“再则,沈掌柜要建那个什么棚子,一定需要一块地。”
他说这话的时候,透着一股不招人讨厌的精明。
也是,这些个公侯子弟,若非家业已经败落,很少有真正的酒囊饭袋。
何况楼满凤长得貌美,面庞白皙饱满,一看就是个富贵窝里娇养的金凤凰,一双眼睛更是清澈明透。
即使他正在揣摩沈荔的想法,也不叫人觉得猥琐,只觉得灵秀可爱。
沈荔莞尔:“是啊,楼世子有何高见?”
“沈掌柜需要一块地,楼家正好有许多块地。”
沈荔:“许多地?”
“当然,我家在京郊有不少庄子呢!”楼满凤自来熟地往她身边一坐,赵二立刻伸手给他倒上茶水,“或者直接送你一个用着,也免了麻烦。”
沈荔敬他一杯茶:“虽说还需从长计议,但也先谢过楼世子了。”
楼满凤跟她一碰,满目兴奋:“对了,若是你要种地,我家庄子上的农户也可以用......”
他平生最烦别人将他当作讲不通话的黄口小儿。偏偏在家里,他一不习武二不学文,连亲娘熟稔于胸的那套经商之道都不大灵通。
长辈们宠他,也哄他,真有事了,却不会和他商议。
同辈则更不用说,或因他的家世畏惧、献媚,或记恨、蔑视。
倒也有交好的友人,只是大家都才十来岁,尚未及冠,家里也没困苦到需要这群小公子们操持家业,自然做不出什么事业来。
倒是今天,这位沈记的掌柜叫他有了一次机会。
楼满凤再细细一看,沈荔对他确实没有半分轻视,当真以生意伙伴相交,笑容愈发灿烂:“沈掌柜放心,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
他态度好,沈荔自然也不会差:“那就托给楼世子了。”
系统依然不合时宜地呵呵:【见色起意而已。】
沈荔才不搭理它。
乔裴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片刻,又垂眸去看自己手里的茶杯。
他没地,也没庄子。
楼家是武功封出来的勋贵,北安侯楼知怯又已经卸了大部分官职,可以说是急流勇退。
这时表现得目光短浅些、贪财好利些也无妨。
但乔裴自己在朝为官,又位高权重,必不能如此。
除了给些现钱,他帮不上沈荔什么忙。
......而且给的也不如楼满凤更多。
楼满凤的钱很快送来了,一张薄薄的银票,工整地写着‘魏氏钱行’四个小字。
沈荔一看:“魏氏钱行?”
楼满凤没当回事,随口解释:“我娘家里开的。”
沈荔难得地又沉默了一会儿。
她不免在脑海里问:“你说,我要是跟他成亲,再把他噶了......”
系统大惊失色:【请不要有如此残忍的念头!四位男主角都身负世界气运,堪称四位世界之柱,无论谁倒塌都是不可以的!】
沈荔眉一挑,倒也没有继续为难它了。
这下银票送来了,合作敲定了,几人也就要走了。
楼满凤最先被捉走,之所以说是被捉,是因为他娘魏氏很快听说了他支取七千两的光荣事迹,派了下人把这只小凤凰捉回家去。
乔裴喝完手里的茶,也起身准备告辞。
他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去,却被沈荔从后面叫住。
“对了,乔大人还请留步。”
少女信步过来。
她走路的样子也格外不同,大约是操持沈记的缘故,并不如大家闺秀那样怯弱内敛,文秀规矩。
且沈荔一向不施粉黛,又在后厨忙碌,更不用说钗环珠玉满头。
自然也没有了寻常小姐那样环佩叮咚,“迤逦相偎傍”的娇美。*
但要说像男子那样龙行虎步、豪迈十分,又绝非如此。
乔裴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她和寻常男子女子都不一样。
和这世间的每个人都不一样,似乎,毫无规矩。
非礼勿视。
他又将视线落在沈荔光洁的下巴上,半寸都不肯上移了。
“沈掌柜还有事与在下说?”他轻声问。
沈荔将手里橄榄石绿的荷包递过去:“今日新客们来,沈记多了道规矩,凡预存二十两银子,都算作店里的会员。这里头是号牌,独一份的。”
“下一次来店吃饭前,可以预先告知,沈记会帮会员们留位置。”
她又如此这般说了一通会员的好处,再一抬头,正巧对上乔裴望过来的视线。
能跟乔裴对视的机会,是很少的。
克制受礼四个字,似乎被他咽进骨子里去了,跟人目光相触,便会立刻挪开,平时也尽量避免这样做。
但这会儿不知是收了荷包没反应过来,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他没有动。
沈荔便饶有兴致地欣赏起了他的眼睛。
这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且不说眼型如何、瞳色如何,沈荔负责任地讲,乔裴应该很适合去闯荡娱乐圈。
——桃花眼天生含情,看着谁都是一股子深情,仿佛欲语含羞。
要是他肯放下身段炒cp,恐怕能让全世界抠出不少眼神糖来。
何况他瞳色极深,不像寻常墨玉、黑曜石之流,只是颜色重,却失之光泽。
反而清明发亮,眸光流转,别有韵味。
沈荔送他出门,最后才说:“若是乔大人得空,可以多来。”
她意味深长:“沈记很欢迎乔大人的光临。”
乔裴又是嘴唇一抿,不再看她:“我知道了。”
他自然会常常光临的。
作者有话要说:*出自柳永《蝶恋花·凤栖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