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试菜,试的主要便是沈荔手里盘出来的大菜,能不能打动大庆上层人士的荷包。
加上准备时间很短,所以不是一套完整的菜单,把重心放在了主菜上。
金秋九月,应季的主菜便定下来了栗子鸡。
栗子是秋天最受欢迎的干果,无论是做糖炒栗子,还是磨成粉做饼,抑或是酿酒酿醋,都是它的妙用。
但要说端上餐桌的大菜,那还得是栗子鸡。
其实栗子鸡的做法多种多样,有的呈出来干香无比,没有一点汤汁;
有的则湿润软糯,又用火腿、大排等上好食材熬成底汤,吃肉喝汤,都有其独特的滋味。
沈荔这回用了最传统的做法,将鸡块炒到半熟,加入香料糖色水炖煮。
最后把煮好的板栗摆上去蒸熟,就是一道香鲜色浓的栗子鸡。
上锅蒸的时候是用碗分开装好的。今天有两批客人,刚好用两个碗。
沈荔刚盖上蒸笼,就已经听见外面的马嘶声。
“荔妹妹......”
沈蓉刚一出声,一边的沈穹就把话抢了过去:“这是栗子鸡吗?好香啊!”
两人进门,扑面一股很淡的花香,不甜,只是清淡的香味。
不像酒楼食铺惯有的酒肉味道,反而幽微雅致,让人心神一下放松。
再环顾一圈,也觉得这铺子狭小了些。
好在沈荔已经收拾过一次,又把灶台腾了出去,所以看上去还算是整洁干净。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招待他们的缘故,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
虽然是间小店,但一个人影都见不着,也还是显得有些冷情。
沈穹甚至有些害怕了:“她、她这样,做的饭能吃吗......”
他的逻辑很简单,这会儿正是饭点,沈记却见不到客人,只能说明沈荔手艺不行。
手艺又不好,又是亲堂姐,万一一会儿上菜难吃,那他是说还是不说?
沈穹这么一想,只觉得自己实在体贴入微,心思玲珑。
沈蓉倒不知道他正在自信心膨胀。
在她看来,这铺子虽然小,但布置是格外用了心的,想来没少花钱。
饭馆这样的生意,每天都有成本要支出去。
如果没有进账,是不可能这样大手大脚修缮布局的。
而且,她似乎听母亲提过,说荔妹妹早年在江南时学过厨艺......
两人心思各异,又上下看了一圈,没有在正厅看见灶台,反而是角落里一处布帘被掀开,才露出了沈荔的脸。
她面颊微微泛红,大约是被热气熏的,一双圆杏眼却神采奕奕,连带着声音似乎都比平时听着更有劲:“蓉姐姐,穹小弟,快坐快坐!”
手一松,帘子一放,又听见她的声音在更远些的地方响起:“赵大赵二,去前面招待客人。芳姨,把我们上回晒的茶拿出来!”
一声令下,整间铺子平静的表象立刻便被打破。
就像四散的水波纹一样,应和的声音一圈圈响起来了。
“好嘞!掌柜的!”
“这就去!”
“二小姐,菊花茶还是茉莉花茶?”
沈荔扬声:“茉莉花茶!”
又转过脸对沈家姐弟笑起来:“新晒的茉莉花,味道清新解腻,很适合今天用。”
沈蓉见她这样,也笑了:“你慢慢忙,我们自己坐下就是。”
赵大赵二将距离灶台最近的那张桌子擦得发亮,请二人坐下。
芳姨也很快从后院捧着一张木盘进来。
盘上一只陶制茶壶,壶盖还在轻轻上跳,配上两只陶制茶杯。
“这是咱们沈记自制的茉莉花茶,刚煮好,不免烫口,大小姐和三少爷小心些。”
芳姨原先在沈府内院伺候,自然认识他们俩。
这时又从盘上取下两只碟子,分别放在他们面前。
“开胃小菜两碟,蜜渍攒盘并蓑衣黄瓜,请慢用。”
沈穹和沈蓉一下便被吸引了目光。殊不知芳姨走后,也偷偷地从后院的门缝里观察着沈家姐弟的反应。
不仅她在意,赵大赵二也同样在意。
谁都知道即将换新的菜单是沈记最重要的新品,他们三人虽然都吃过了,但也很紧张新食客的反应。
就不知道这些贵客的舌头,跟他们这些粗人有什么区别了。
沈蓉看向面前洁白的瓷碟。
这圆形瓷碟底色洁白,上半有一条圆滑弧线,仿佛河水一般;
下半的黄瓜则细细切片,紧密地铺开,褐色汁水将其浸透,却没有渗出,整体看来和上半的弧线刚巧一模一样,遥相呼应。
形态上的巧思总是很直观的,沈荔会心一笑,从中间夹起一片来。
却不料这黄瓜虽然切得极透极薄,但另一侧始终没有彻底切断,她手腕一提,竟然把一串黄瓜全部提起来了。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将这些薄如蝉翼的黄瓜片串在了一起。
这样好的刀工!
沈家虽然也是官宦人家,母亲周际操持内外,也算得心应手,但家里的厨房最多也就是适口。
这么多年吃下来,不习惯也习惯了。
要说后厨能有多精致美味,估计全京城的官宦府邸里,也数不出二十户来。
好在轻轻一夹,就能将那细细的连接处夹断。
再一入口,黄瓜片已经浸透了料汁的味道。
沈蓉说不上来,只觉得一开始是很刺激的酸味,大约是食醋?
紧接着又是黄瓜本身的清爽口感,又脆又嫩,吸饱了料汁。
正当她觉得有些单调时,底下浓郁的酱香味又涌了上来,还有些回甘。
黄瓜片之间,都用料子抹匀,保证每一片黄瓜咬上去,都是汁水饱满、回味无穷。
沈蓉吃完了自己夹的那一块,忍不住问:“这是用的什么酱?香味好浓。”
芳姨便微笑着上前:“据二小姐说,是把芝麻花生等等先焙再磨,又和甜面酱、辣椒酱等等,按比例调和在一起。”
沈蓉点点头:“难怪了......”
说着,又向碟子里夹去。
却夹了一个空。
再一低头,才发现她慢慢品味的时候,沈穹已经不知不觉把剩下的蓑衣黄瓜全都吃完了。
发现沈蓉扭头看过来,沈穹还有些疑惑:“怎么了姐?哦对了,我看你只顾着吃那盘黄瓜,这儿给你留了点蜜渍攒盘......”
沈蓉一下子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只得接过来。
蜜渍攒盘用的则是暗色的陶碟,磨砂的质感,使得蜜渍本身的光泽感格外诱人。
陶碟分了四格,一看便是特意定制,里头便是蜜饯的乌梅、橘子、山楂等等。
也不知道沈荔怎么腌的,寻常的果脯蜜饯,沈蓉吃过不少,却没吃过这样柔和的滋味。
既不过分甜、也不过分酸咸,恰到好处的调味,令人口舌生津。
沈穹没她这样多的想法,只顾着赞叹:“好吃!好吃!”
再喝一口茉莉花茶,略显滚烫,但顺着喉咙下去,清新的花香一路裹挟,将残留的厚重滋味消解,满口生香。
“这茶也不错!”他瞪圆眼睛。
怪事,区区花茶,怎做得比那些上等茶叶更妙?
沈蓉正想踢他一脚,叫他注意仪态,门外又是一道马嘶。
“大人,您注意脚下。”
照墨停了马,站在沈记门口放眼看去,只觉得焕然一新,嘴都有些合不拢了:“这、这是沈记?”
他还记得上次来时沈记是怎样一副简陋样子。今天一看,虽然依然算不得富丽堂皇,但居然能说得上是简练得体了!
那沈掌柜的品味,倒是真的不错......
沈蓉和沈穹一个闺阁女子,一个尚在念书,自然是不认识乔裴的。
但也能察觉到他身份不同,因此双方只是点头示意,没有多打招呼。
乔裴来得很是时候,开胃小菜之后,又是一道素菜、一道汤品,接着便是主菜了。
素菜是西葫芦,先切片烤到金黄微软,再在鸡高汤中煮得软糯。
取一只红底莲花纹木碗,正中摆上一块蒸熟的芋头,将西葫芦贴上去,围在一处,正好摆出含苞待放的造型。
西葫芦原有的怪味被高温去除,更留下炙烤后的碳火香,又煮到柔软香滑,几乎不用嚼就能吞下去。
芋头本身清淡微甜,作为底子再合适不过。
汤则是当季的莲藕与猪骨熬制,熟藕切成适合入口的大小,瓷碗不过巴掌大小,一碗里只放一块,又浇上熬好的浓汤。
汤底十分浓稠,是时下少见的口感。
乔裴原本有些不习惯,但舀起一勺,浓汤满盈勺中,再送进嘴里,饱满的口感让藕香更加充盈。
再咬一口藕块,绵藕天然的甜味便渗了出来。
沙而软的口感配合汤底的浓郁香气,带给人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主菜便是新鲜出炉的栗子鸡,用缠枝纹的白瓷碗装上,特意没有装到最满,将精美的纹样露在外头。
汤汁还需勾一道芡,浓浓地淋在表面,更显得油亮鲜美。
沈荔做主厨,只有栗子鸡是自己端上来的。
她一进大堂,就看见了坐在沈家姐弟旁边的乔裴。
他今日换了一身雪白的道袍,外披一件浅灰大氅,墨黑的长发用一枚玉簪随意盘起,露出比道袍还白上几分的脖颈。
眉目低垂,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一般。
不过面前的几只盘子,倒是被吃得干干净净。
“倒不知乔大人竟是道教中人。”沈荔先给沈家姐弟上了菜,又将碗轻轻放在乔裴面前。
乔裴抬眉看向她。
只是一息,却叫人觉得他立刻活了过来。
“道袍并非信道者专属。”他解释,“官员之中,大多以直缀、道袍、鹤氅为平时装束。”
说着,自然地便看向了桌上的栗子鸡。
不算新奇,是常见的做法。
沈荔注意到他的视线,却没有立刻介绍,只是说:“三位先用,还有一道栗子鸡没有上呢。”
还有一道?
别说沈穹,沈蓉和乔裴都有些好奇了。
栗子鸡不是已经在他们面前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