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裴表情一滞,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
又看了眼她手中那碗豆腐。
身后的随侍也看了那碗眼豆腐,心想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豆腐都有了,做个小葱拌豆腐多简单?
这掌柜就是诚心不想招待。
乔裴定睛看了沈荔片刻,将视线移开:“既然贵店没有豆腐,那在下......”
“这位客人,且慢。”沈荔叫住他,“是我说错了,没有小葱,却有豆腐。”
她先招呼着二人进店:“一直淋雨容易受凉,二位还是先进来吧。”
说完便走回灶台边,三两下将豆腐用盐水洗去豆腥味,倒扣在案板上,又握起菜刀。
她抬手叫来赵大:“让你弟弟剥四五个咸蛋黄出来,你来生火。”
乔裴眉梢一动,轻声问:“咸蛋黄?”
沈荔一抬眼,便看见他那张赏心悦目的美人面,顿时又笑起来:“虽不大正宗,但请你吃一顿蟹黄豆花还是行的。”
“我这面馆明日开张,你是开张前的最后一位客人,算我讨个吉利。”
系统恨恨:【承认吧!你就是看别人长得好看!】
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没再出声,像是找什么东西去了。
沈荔懒得理它,握住菜刀便开始切豆腐。
力道、角度、深浅,每一刀都恰到好处。
碗里四大块嫩豆腐,片刻便都成了匀称整齐、约摸指甲盖大小的小方块。
拿清水一泡,半点多余的豆腐丝都没有,可见刀工麻利。
沈荔端详片刻,很是满意。
好在身体还是她的身体,这么多年练出来的功力,随便丢了岂不太冤。
又抬头叫赵大:“赵大,给客人上杯热......水。”
原本想说热茶,结果话到嘴边才想起这儿哪来的茶?热水都是赵二刚从后院井里打起来现烧的。
赵大应了,端着茶杯过来要给乔裴倒水。
却见他的随侍从外面马车上端来茶炉,声音格外大些:“大人,用杯热茶吧。”
这便是看不上店里的热水了。
店里一静,外头细雨声起,倒让赵大那句‘这水干净’都被咽回了肚子里。
眼见赵大尴尬着动弹不得,乔裴拂了拂手边的陶杯:“无事,我用些热水就是。”
随侍还想开口,又听见沈荔在灶台边道:“赵大,剩下的热水留着,我也要用。”
话音未落,便有‘呲啦’一声,热油里爆开一阵香气。
生咸蛋黄是不流油的,沈荔先将这些橙红的圆球捣碎,再下油锅煸炒。
很快,锅里的咸蛋黄碎便裹上一层金亮的油脂,香气扑鼻。
就连捧着茶炉的随侍都忍不住咽口水,遑论端着热水过来的赵大了。
“掌柜,这会儿下热水吗?”他问。
沈荔摇头:“放这里吧,我自己来。”
咸蛋黄细密地冒出油花和泡沫,腌货特有的咸香爆发而出。
金红的油脂细密地翻滚起来,便将豆腐下了锅,和咸蛋黄混在一起翻炒。
沈荔左臂一抬,金黄的咸蛋黄碎和白玉似的嫩豆腐在空中翻了个圈,又稳稳当当落回锅里。
随侍忍不住吸了口气:“那锅可不轻吧......”
乔裴也看着灶台后的少女。
她身上并不是襦裙褙子,而是更轻便的窄袖衫襦。
灶前温度高,一时面颊泛红,额角挂着汗,实在是......有些不体面。
却非常又生动。
豆腐和咸蛋黄炒得差不多,沈荔往里头加了足量的热水,撒了盐糖调味,将锅盖扣上。
她往手边一看,忍不住拧起眉头。
金华火腿她就不肖想了,要是加上一把新鲜的豌豆、胡萝卜粒,那才够味呢......
做菜,却不能将这道菜的美味激发到极致,对沈荔来说是一大遗憾。
咕嘟咕嘟片刻,沈荔看着火候,估摸锅里的水量应该差不多了,于是掀开锅盖。
醇厚的香味混着热气,一下就肆虐开来,细细密密地笼罩住了桌边的一对主仆。
“这、这可真香......”随侍不自觉地讷讷。
勾芡、下葱花,一气呵成。
沈荔翻出一个陶盅,舀了两大勺进去。
一人份是绰绰有余,还剩了大半锅。
她随口道:“赵大,锅里的你拿回家,蒸一锅饭,等我回去跟芳姨他们分了。”
赵大一愣,登时乐颠颠地应了,接过勺子继续舀菜。
还好新买了餐具,不然乔裴这随侍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沈荔用干净的布垫在陶盅下,给乔裴端过去。
“客人当心烫,上菜了。”她弯腰,将陶盅放在桌上揭开盖子。
原本还没上菜就够香了,盖子一掀,扑面而来的香气更是叫人心折。
光看外表也足够诱人,翠绿的葱花、黄灿灿的咸蛋黄和凝脂般的白豆腐,都被晶莹微稠的汤汁裹得牢牢的。
乔裴看了看碗里光泽诱人、香气浓郁的蟹黄豆花,又看了看沈荔。
也许因为离得近了,他隐隐闻见少女身上淡淡的香。
茉莉?
他低头,用瓷勺舀出一小碗蟹黄豆腐,尝了一口。
原以为是咸味更重,却并不太咸,反而有一种鲜甜滋味。
他又舀了一勺。
因是加了清水煮出来的,只勾了薄薄一层芡,入口也顺滑。
豆腐极嫩,切得齐整小块,每一块都有丰富的咸蛋黄油脂香味。
金黄的咸蛋黄碎则增添了口感,偶尔在口中化开一粒,立刻便是满嘴绵密浓香。
回味片刻,又喝一口。
他胃口不大,也没有狼吞虎咽,但吃饭的姿态赏心悦目,看得人食欲大增。
沈荔站在灶台后看着,不由抿了抿唇,心想这莫不就是秀色可餐?
大约吃了半盅,乔裴放下手里的勺子。
沈记明天才开门营业,且听刚才的话,连沈荔自己都还得回家才能吃上米饭。
他若开口要人家的米饭,反而显得这客人做得不礼貌了。
“这陶盅可以带走吗?”乔裴问。
沈荔:“可以,二两银子。”
随侍眼睛瞪圆:“一个陶盅顶穿了天也就十来文,哪里值得了二两银子?”
沈荔点头:“陶盅不值钱,我的手艺却很值钱。”
她毫不犹豫,理直气壮,随侍便也无话可说了。二两银子一道菜,放在大酒楼里是合算,但这儿只是梧桐街的一家小铺子......
不过刚刚那蟹黄豆腐的香味,虽然他没吃上,却也觉得和那些酒楼相去不远。
乔裴听着他们的对话,动作却不慢,从袖袋里摸出一枚银锭。
沈荔一看便笑了:“这......应该有二十两吧?”
乔裴表情平静:“往后的餐费。”
往后?
乔裴跟她翻旧账:“原本我以为,沈掌柜能做蟹黄豆花,却不能做小葱拌豆腐,是不愿意招待在下。”
“但掌柜待人热忱,想来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沈荔得罪不起当朝宰相,立刻装傻:“当然,当然。”
“既如此,应当是沈掌柜用心良苦。”
他手腕一动,绿玉珠串落进指间,悄无声息转个不停,发丝垂到脸边,“是想叫在下知道,世间并不止小葱拌豆腐这一种豆腐。”
沈荔借坡下驴:“自然,自然。豆腐有千百种做法,自然也有千百种滋味。”
乔裴平静道:“那就提前谢谢沈掌柜的千百种豆腐做法了。”
沈荔:......
她定睛看了眼乔裴的脸,把这位宰相大人看得转开视线,才心满意足地深吸口气。
“沈掌柜这是做什么?”乔裴低声问,“在下脸上可没有多的银子。”
“乔大人妄自菲薄了。”
沈荔慢悠悠道,“您又怎知,我不能从您脸上......得到收银子时的愉悦呢?”
直到一路驾车送乔裴回府,随侍都没回过来神。
他的大人,刚刚是被调戏了吗......?
随侍摇摇头,甩开不可思议的想法,驾着马问:“大人,今天的茉莉花茶是新到的,您尝着可还好?”
茉莉花茶?
乔裴抿唇,看向手边飘着热气的茶炉。
“......尚可。”
开业前一大早,菜贩子便把新鲜的肉菜鸡蛋送来了。
他们倒是更辛苦,因要在食肆开门前将东西送上门,恐怕两三点就起来忙活了。
量是早就说好的,没定太多。
时鲜蔬菜,无非油麦菜这类垫在碗底的,此外还有些莴苣。
肉以鸡和猪为主,活鱼也有两条。
不过东西虽然不多,今天的账也不便宜,因为里头搭了几大块肋排。
比起满身猪肉,一头猪最多也不过三十来斤排骨。
正所谓物以稀为贵,何况排骨多少又是骨头,炖汤也使得的。
“沈掌柜点名要的,今儿最新鲜的上好肋排!”菜贩子搓着手笑,“鸡都是刚杀的,下头还接着血那!”
沈荔弯腰一看,果然,每只鸡下头都用竹竿隔空垫在碗口,碗底还在淅淅沥沥地滴着血。
她往日也是亲手杀鱼杀鸡的人,镇定自若地付了钱,就开始考量今天的菜单了。
“排骨拿来红烧,做汤面刚好。黄花菜和木耳一起炒了,就是一道素卤子......”
她沉吟着,“里头的猪肉先拿去卤起来,莴苣和鸡肉一起切成小粒炒了......”
说着说着,也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还好昨天去药铺买了些香料。”
之前还说隔壁铺子久不开门,结果昨日傍晚一看,里头是家药铺。
药铺能买的香料,无非白芷八角桂皮这些,虽说贵了些,但也比不上胡椒孜然的价。
加上卤汤是能一直用下去的,摊到每一天来看,也不算十分昂贵了。
芳姨见缝插针:“二小姐见多识广,手艺精妙。只是香料这东西贵重,倒不如等有些余钱,再......”
沈荔一时难以招架,好在门外的赵大喊了一声:“掌柜,咱们是立时开门,还是再等等?”
她长舒口气:“现在就开门吧!”
赵大赵二对视一眼,伸手揪住罩在招牌上的深蓝厚布。
往下一拽,露出“沈记”两个大字。
若说初来乍到,在沈府住那半个月,沈荔还有些担心,唯恐自己的到来搅乱剧情,以至于无法出府开店;那么如今看着这铁画银钩的招牌,心中微妙的急切感,总算少了些许。
——可算是开张了!
作者有话要说:荔荔:好想跑,我该不会跑不掉了吧?
大伯母:好想把她赶走,她该不会赖着不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