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崽子挺能跑的。”
“跑啊,再跑啊!”
“怎么不跑了?”
中年男人带着愤怒的拳脚如同疾风骤雨一般尽数落在小乞丐单薄的身体上,剧烈的疼痛让她的身体渐渐蜷缩在一起,时不时还从喉咙里溢出几声痛苦的闷哼。
正在施暴的中年男子恍若未闻,连续对她拳打脚踢十来分钟后,他心中的那股怒气这才散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钱包,打开来看了眼,见里面的钱财都还在,他又对着她啐了一口痰才转身离开。
他刚离开不久,地上的小乞丐突然捂住胸口吐了一口鲜血。
这一口鲜血吐完,小乞丐浑身的气力好像一下被抽干了似的,呼吸开始变得微弱,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朦胧中,她仿佛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她的身前。
她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来人是谁,身体仅存的力气却不允许,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只模模糊糊看到一片衣角。
很奇怪的服饰,不似他们这个年代的人穿的。
站在她身前的人是一个小道士,年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十六七岁的样子,清隽的脸上还有一丝稚气未脱。
此时,他正苦着脸,愁眉不展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小乞丐,似是在纠结些什么。
过了半晌,他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蹲下身去,将自己的掌心置于小乞丐的胸口,感受到小乞丐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失,他收回手,闭上眼睛,从自己的心脏处慢慢凝聚出一滴血,没入小乞丐的胸口。
小乞丐身上的伤在那滴血没入她的胸口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连苍白的脸色也渐渐变得红润,但这并不算完。
随着那滴血没入心脏,她的身体开始发生异变。
原本纤细的血管根根鼓起,仿佛随时都会爆裂开来,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发出骨骼错位的声音。
一种无法言喻的疼痛感席卷全身,昏迷中的小乞丐无意识地发出惨叫。
小道士见此,快速划破自己的手指,置于她口中。
鲜血顺着喉咙进入体内,小乞丐身上的血管开始慢慢变得正常,疼痛感褪去,身体也慢慢不再扭曲,只脸色又变得苍白异常,和唇上沾染的血渍形成鲜明的对比。
月上中天,夜色渐浓。
山风拂过大地,裹挟着草木的香气,树叶沙沙,偶有虫鸣鸟叫。
昏迷中的小乞丐缓缓睁开双眼,入目的是一棵参天大树,树下端坐着一个身穿道袍的小道士,双目紧闭,像是在打坐。
看到这一幕,小乞丐整个人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待看清楚小道士的衣角,她昏迷前的记忆才逐渐回笼。
想到自己昏迷前遭遇的一切,小乞丐并没有怀疑自己已经死了,因为她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坚信人死后,不会有灵魂一说。
她还有意识,就说明她没有死,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眼前的小道士救了她。
刚想仔细打量一下自己的救命恩人,对方就好像察觉到她的目光一般,蓦地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小道士松了一口气,道:“你终于醒了。”
“是你救了我。”小乞丐的声音几乎和他同时响起,沙哑异常,像是久未饮水。
“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是在救你。”小道士想到她现在的身体情况,忍不住蹙起眉头。
他不知道,小乞丐知道。
她还活得好好的,昏迷前身体上的疼痛也消失了,连知觉都没有了。
等等,连知觉都没有了?
她试着动一下自己的手指,谢天谢地,还能动,但当她想抬起自己的胳膊时,却发现自己的胳膊如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双腿也是,像被灌了铅。
这种情况,她能联想到的病症只有一种,那就是,她瘫了。
再联想到小道士那句模棱两可的话,晴天霹雳不外乎如此。
就在她陷入绝望的时候,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叫了两声,一股难耐的饥饿感占据了她的心头,她无心再想自己瘫了的事情,只想饱餐一顿。
于是,她用一种渴望中又带了几分讨好的眼神看着不远处的小道士。
小道士没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什么,但她肚子叫的声音,他听得真切,收到她投来的目光后,他很自觉地在自己的箱笼里翻找起来,最后从箱底里拿出几包他师兄给他压箱底的方便面。
“我只有这个,你吃吗?”其实还有些小鱼干,但那是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拿出来。
所幸小乞丐并不挑食,一声“吃”说得又快又响亮,好像生怕他反悔一般。
他也好像生怕她反悔一般,迅速把手里拿着的两包方便面递给她。
小乞丐没接,因为胳膊抬不起来。
“我起不来,你能帮我煮一下吗?”
小道士点头,表示能。
然后,把原本递给她的两包方便面丢进他身前的火堆里。
目睹这一幕的小乞丐先是目眦欲裂,后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垂死病中惊坐起,以她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到火堆旁,不顾烈火灼烧,硬是徒手把他丢进火堆里的两包方便面扒拉出来。
好在她的速度够快,手并没有被火烧伤,方便面也成功解救出来了。
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身旁的小道士问她:“不煮了吗?”
小乞丐看着他澄澈又无辜的双眼,一时竟分不清他是真心在询问,还是讽刺她矫情,吃个方便面还要煮。
犹豫了下,她到底没忍住问道:“你是不是不会煮方便面?”
小道士抿唇,不是很想承认自己不会。
小乞丐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不会。
她自己其实也不会,但她见别人泡过,很简单,只要把面和调料包放进碗里,再往碗里倒入开水,盖上盖子闷上个几分钟就能吃了。
他们现在看着像是在荒郊野外,开水肯定没有,但小道士的行囊里有一口小铝锅,可以烧。
找小道士借来小铝锅,又要来水,小乞丐自己搭了个简易灶台开始烧水。
等锅里的水开了,再把面和调料包放进去。
面和调料包刚入锅没多久,一股独属于方便面霸道的香气就在周围弥漫开来。
小乞丐闻着味,嘴里一直忍不住分泌口水,煮了没两分钟,就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面送进嘴里。
刚出锅的面烫得很,她还没尝出味,先被烫得龇牙咧嘴。
但哪怕被烫得龇牙咧嘴,她也舍不得把嘴里的面吐出来,微微张着嘴一边哈气,一边咀嚼。
吃第二口的时候,她长教训了,没有立马往嘴里送,先吹几下,再送进嘴里。
因为着急,进嘴的面还是有点烫,所以,在小道士眼里,她全程都是微微张着嘴一边哈气,一边咀嚼,看不出是在享受,还是受罪。
吃完一锅面,小乞丐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不仅浑身暖洋洋的,还有了力气,胳膊和腿想抬就抬,一点负担都没有。
之前抬不起来,估计是太饿了,没有力气。
“你吃饱了吗?”小道士见她一锅面全吃完了,面上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担心她没吃饱。
“饱了。”小乞丐说着,还打了个饱嗝。
这是她从出生到现在吃得最饱的一顿饭,也是唯一吃饱的一顿饭。
她很感谢请她吃这顿饭的人,她的救命恩人,想要恩将……呸!想要以身相许。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
“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我。”小道士打断了她没有说完的话。
小乞丐:“……”
小乞丐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相信有下辈子。
“这辈子不行吗?”
“这辈子当牛做马也行。”小道士说。
小乞丐不想当牛做马,她想以身相许,但看对方的样子就知道他只想她当牛做马,估计是觉得她的样貌以身相许不是在报恩,是在恩将仇报,就像她想以身相许,而非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他,也是因为他的样貌一样。
“管饭吗?”她问。
嗯,无论是以身相许,还是当牛做马,她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五脏庙。
“管。”
“管饱吗?”
“不管。”小道士自己都吃不饱。
当牛做马还不管饱,这买卖一听就亏本,但小乞丐摸摸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肚子,嗅着空气中还没有散尽的方便面香味,觉得这样的大餐,不用天天,偶尔吃上一顿,她这辈子也值了。
罢了,当牛做马就当牛做马吧!
她这辈子活得还不如牛马。
“成交。”
“那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徒弟。”小道士说。
“徒弟?”小乞丐显然没料到他会收她为徒,不由地面露惊讶,但转念一想,徒弟可不就是给师父当牛做马的存在,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于是,她欣然接受了自己多了个师父的事情,还起身欲要给他行个大礼。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小道士伸手阻止了她,没让她真给他行跪拜之礼。
“有心即可,不需要这些虚礼。”
小乞丐见他穿着一身道袍,端着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还以为他兴的是旧社会拜师那一套,想投其所好,才会给他行跪拜之礼。
既然他不兴这一套,她也没勉强,叫上一声师父,两人的师徒关系就这么草率地确立了。
“为师名唤林尽水,《桃花源记》里‘林尽水源’的林尽水,徒儿怎么称呼?”
“我没有名字。”小乞丐没有说谎,她确实没有名字,从前她的家里人和大队里的人都么叫她小杂种,她不喜欢这个名字,也不承认这是她的名字。
林尽水听说她没有名字,也不觉得惊讶,因为他们师门里的人被捡回去之前,大多都没有名字,包括他自己也是。
“姓什么知道吗?”
小乞丐摇头。
她是她妈给人戴绿帽子生的孩子,她爸姓甚名谁,她并不知道,至于那个被她妈戴绿帽子的人,他压根没把她当自己的孩子看,她也不愿跟他姓。
当然,她也不愿跟她爸姓,只当自己是个无名无姓的人。
“那就随为师姓林,叫什么好呢?”林尽水想了下说,“叫见渔怎么样?林见渔,取自《桃花源记》里的‘见渔人’。”
小乞丐对这个名字没什么意见,不过……
“师父,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压根没读过书,也不认识字。”
林尽水觉得可能性挺大的,因为他刚被他师父捡回去的时候,也不认识字。
“以后我教你。”
“好。”
“那从今往后,你就叫林见渔。”
“好。”
两人三言两语间,就这么定下了小乞丐的名字。
自此,小乞丐不再是小乞丐,有了师父,也有了名字,叫林见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