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又至,正是小镇一年以来最舒适的季节。
新皇上位一年,励精图治,勤勉为政,家国太平。
托新皇的福,这个远离皇城数千里的边陲小镇,已经整整一年没有遭受过蛮夷的侵扰。
一个样貌普通的矮瘦青年打着哈欠,推开泥木小屋的破门,背着个包裹往外走。
院子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在练五禽戏,看到青年便笑眯眯道:“阿水,又要出去骗钱啦?”
阿水怒道:“爷爷!不是骗钱!是赚钱!你不要乱说被邻居听到了。”
眼前的青年便是时沛,一年前,她被两个黑衣人打包塞进马车里,竟然花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直接把她丢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边疆小镇。这里是全朝距离皇城最远的地方,尹太后这是打定主意要她滚得越远越好。
她当时身上的伤口还没好,几天路途奔波又更加严重了,幸好有周老头收留了她。周老头一辈子没娶媳妇,脾气有点怪,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大家只知道他是个种田人,没人知道他也是个手艺人,擅长制作人|皮面具,可以以假乱真。为了方便生活,他给时沛做了个青年样貌的面具,时沛带上面具,变成了周水。
街坊四邻只知道周老头收养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年轻人,却不知道这个青年人其实是女儿身。
时沛在青楼打过杂,在街头算过命,还在赌坊做过小厮,最近她又谋了一个新营生。
她背着补丁包裹,穿过小巷,听到卖猪肉的和卖包子的在闲聊。
“皇上要娶妻了,你听说没?”
“那可不,皇上昭告天下,说要纳殷将军的女儿殷容为后,谁人不知呢!”
“听说那殷容是旧皇的……”
时沛笑笑,脚步没停走远了。
她一直在等,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有穿回原世界,不知道端妃的红线有没有系到谢迢的脚腕上,可是她现在也舍不得留周老头一个人在这里,不急不急。
出了镇门,穿过一片荒无人烟的田野,来到了军队驻扎的营地外面。此时正是休息时间,兵卒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地上聊天。
时沛隔着木栅栏招招手:“军爷们,来一把不?”
几个兵卒看到她,连忙围上来,小声道:“来来来!”
时沛东张西望道:“你们校尉不在这吧?”
上回她来这里开赌局,谁知刚好被校尉碰上,差点被逮住,还好她身体敏捷跑得快。吓得她好几天不敢来。
“没有没有!”兵卒们道:“今天听说来了个厉害人物,上峰们都到里边的营帐里候着去了。”
时沛点点头,将包袱解开,铺展在地上,里面装着骰盅和几粒骰子。
她将骰子丢进骰盅里,来了个花式摇骰法,摇了一阵便砰地把那骰盅搁到布面上,小声吆喝道:“来来下注了下注了!”
布面正正方方,中间用毛笔划了一条竖线,左边写着“大”,右边写着“小”。
兵卒们纷纷掏出铜板,押在了自己觉得会赢的那一门上。
买定离手,盅盖开,三粒骰子的点数分别是一一二。
“四点小,吃大赔小!”时沛道。
兵卒们唏嘘一片,有人欢喜有人忧。时沛将“大”字那边的铜板全部收了过来,照数赔了赢家们的赌资,又开始了新一轮赌局。
她的骰子不是普通的骰子,里面灌了铅粉,可以改变骰子的重心,摇骰子时只要掌握固定的手法,便能摇出自己想要的点数。这些都是她在赌坊打杂时偷学的技术,光靠这些还不够,还得研究赌客的心理,在摇骰盅前预判押哪侧的人少,以摇出相应的点数。
又开了几轮,自然是赢得少输得多,铜板将时沛的钱袋装了三分之一。
这就是时沛冒着危险还要来军营的原因。这些兵卒们整日在军营里训练,没有什么玩乐的方式,自然对赌博抱有极大的热情,在这里是赚得最多的。
大伙儿鬼鬼祟祟围作一团,时沛正在花式摇骰子,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把众人都吓得震了三震。
“都在做什么?!”
时沛一抬头,那校尉叉着手站在旁边,铁青的脸就在上方俯视着她。
她吓得连骰盅也不要了,撒开腿就往外跑。
校尉直接提着她的衣领,把她从栅栏的缝隙中捉了进去。
时沛拼命使眼色:……大家伙儿帮帮忙,都是朋友。
人群作鸟兽散。
校尉一手提着时沛,一手拿着她的包袱,往营地内部走,骂骂咧咧道:“又是你这个无赖,上次还没被吓怕?正好今日圣上亲临,我这便提着你好好面见圣上!”
今天来的“大人物”是谢迢?怎么会是他!
时沛剧烈挣扎起来:“军爷您行行好,这便放了我吧,我把今天赚到的钱一分不差全部献给您,成不成?我家中还有一个八十岁的爷爷要养,您放了我,我保管下次再也不来了!”
校尉铁血无情,直接将时沛丢进了一个华美异常的营帐里。
他一撩衣摆单膝跪地,对着上首的男人道:“皇上。”
“怎么回事?”男人的声音慵懒而低沉。
听到久违的熟悉声音,时沛一时间有些恍惚,低着头呆站在原地没动。
校尉吓了一跳,扯了她几下才把失了魂的时沛给拉得跪了下来。
“回皇上,这个无赖是镇上的百姓,最近总来咱们军营,隔着栅栏开赌局,扰乱军心,破坏军风,请皇上治他的罪。”
“哦?”谢迢抬抬下巴道:“你过来。”
时沛小心翼翼膝行上前。微微抬了抬眼,看到谢迢的右脚仍是没有红线,端妃的红线还没连到他身上?
谢迢本来打算随便罚她几杖了事,看她全身上下只有一个破布包裹,不由好奇道:“你是如何布置赌局的?”
时沛低低埋着头,把包裹拆开,铺开在他脚边,内里的文字显现出来。
“倒是挺会想法子。”谢迢微微一笑,又问:“今日你与朕赌一局,若是你赢了,朕便放你走,若是输了,便杖责八十,如何?”
皇帝开了金口,难道她还能说“不如何”?时沛只得点头。
她将骰子放入骰盅,摇了起来。
摇的时候她的思绪飞速转动,料定谢迢会押大。当朝天子,一国之君,怎能押小?
盅落,时沛道:“皇上请。”
这混子的声音倒是清雅,谢迢诧异了一瞬,最后将一锭金元宝押在了“大”上。
时沛冷汗都下来了,她道:“买定离手,皇上,我开盅了。”
盅盖打开,二三四,九点小。
谢迢神色没什么变化,只笑笑道:“你赢了,朕放你走。”
时沛连连道谢,连忙收拾骰盅和骰子。
谢迢闲闲撑着额角,随意扫视了一眼。这青年的袖口随着动作滑落,白皙纤细的手腕显现出来,那骨架玲珑,男子中很难见到这样的手。
他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时沛给包袱简单打了个结,准备跑路。
“等等。”谢迢却在此刻猛地握住她的手腕,“抬起头来。”
时沛吓了一跳,犹豫了一瞬,依言抬起头来。她戴着人|皮面具,谢迢不可能认出她来。
肌肤相触的那刻,谢迢瞳孔微颤,他不由得摩挲了一下手下的皮肤。
这人肌肤的触感太过熟悉,二十年来,他只与一人如此亲近过。然而面前人的相貌却与她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甚至连性别都不一样,除了那双灵动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周水。”她答。
“周水……”谢迢缓缓道。他的指腹顺着她的手腕一寸寸抚到指间,动作挑逗至极。时沛觉得肌肤被一道火舌舔过,所到之处皆是颤栗。
谢迢最后拈住了她手里拿着的那粒骰子。
轻轻一捻,骰子应声而碎。里面的铅屑纷纷扬扬洒了下来。
“你胆敢欺君?”
时沛面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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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迢没有杀时沛,也没有放她,而是把她留了下来……做小厮。
“备纸。”
时沛乖乖把纸铺好。
“研墨。”谢迢对她呼来喝去。
时沛一个现代人,哪里会研墨?她拿起墨棒磨来磨去,最后把墨棒给掰断了。
谢迢:“……”
他沾了磨出来的一点墨汁,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几句话,看了一遍,将纸推到时沛面前,“按手印。”
时沛看他邪恶一笑就知道没有好事,往纸上一看,极为嚣张的狂草,那字体和当代医生写的药方并无二致,她看了半天竟没有看懂一个字。
“皇上,小的看不懂,您能不能……”翻译一下?
谢迢不高兴道:“让你画押你就画,再不画,拖出去砍头。”
暴君。时沛抖了抖。
估计这也就是个卖身契之类的,她出去以后,把面具摘掉,就没有周水这个人了,这契约也做不得数。
她思虑周到了,就将大拇指沾了红泥,印在了左下角上。
谢迢愉悦地拿起纸吹了吹,让人收好放起来。
晚上的时候,谢迢又道:“替朕更衣。”
时沛踮着脚替谢迢把外袍卸了下来,服侍他上床躺好,便准备退出去。
“等等。”谢迢淡淡道:“去哪里?过来睡。”他拍拍自己身侧的空位。
时沛:……一年不见,他什么时候有了龙阳之好?
她道:“皇上,我家中还有一位爷爷,我一天没回去了,实在是放心不下他。”
谢迢道:“我已派人去告诉他你今夜不回去了,还让人帮他做了饭扫了地,大可不必担心。”
时沛:“……”
“过来睡。”谢迢催促,语气里有点不高兴。
时沛慢吞吞地挪过去,小心翼翼地睡在了塌上。
“不脱外衣?”谢迢问。
“小的习惯这样睡……”开玩笑,她胸上缠了绷带,要是脱了外衣,被看出来怎么办。
谢迢看了看她,眉毛挑了挑,视线缓缓下移……
时沛吓了一大跳。
“胸肌不错。”谢迢笑着道。
时沛面上红了一大片。连忙警惕地把被子提到下巴上,用力裹了裹。
“你我都是男子,有何不妥?”谢迢作势要解开衣裳,“你若是觉得吃亏,也可以看看我的。”
“不……不了。”时沛连忙闭上眼。
谢迢笑了,面对面把她揽进怀里,“乖,睡吧。”
时沛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明天……”谢迢在时沛快要睡着的时候轻轻道:“跟我回皇宫。”
时沛猛地睁开眼。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谢迢捏了捏时沛的胸,沉吟半晌,“一年不见,胸又小了许多。”
时沛:???你大你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