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沛打了个手势,带着白露悄悄地从灌木后头撤出去,溜出了花园。
“白露,她们说的,你可听见了?”她若有所思地问。
“是,小姐。”白露小声回道。
时沛想了想,叮嘱道:“你这几日多探探其他丫鬟们的口风,特别是那些资历较老的,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话来。”
白露用力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时沛摸摸她的脑袋,这小丫头很会使些小聪明,她倒是不担心。
“走,回去给我做荔枝膏吃。”
荔枝膏是以乌梅、桂皮混上蜂蜜熬制而成,酸甜甘冽,清凉解渴。白露做的荔枝膏堪称一绝,时沛在沥县时就非常爱喝。
回到碧澜院,几个丫鬟忙前忙后地伺候她,两个给她按肩捶腿,一个给她剥葡萄吃。
时沛美滋滋地享受着,不一会儿就困了。
白露撩开床帐,服侍她上床,摇着头道:“主子近来可是越来越贪睡了。”
时沛心说,都怪谢迢,晚上不让她睡床,她只能睡脚踏板。脚踏板硬邦邦的,睡起来腰酸背痛,睡眠质量差得要命,白天不困才怪。
昏昏欲睡间,时沛决定将勾引战略的第二步提上日程——占领床铺。
晚上谢迢跨进房来,时沛正在逗鹦鹉。
那鹦鹉浑身雪白,脸侧有两坨腮红,脑袋上还顶着一撮鹅黄色的呆毛,眼睛跟黑曜石似的,在笼子里上蹿下跳,煞是可爱。
时沛笑道:“在沥县的时候,我向王爷抱怨过无聊。没想到您竟然记在了心上,特意送了只鹦鹉来给我解闷。”
谢迢微微一顿,语气有些僵硬:“什么鹦鹉?本王不知。”
“唔,”时沛见他不承认,便没有戳破,只是对着鹦鹉说:“小白,谢谢你呀,以后都有你陪着我玩,逗我开心了。”
谢迢抽了抽嘴角:“什么小白,如此难听的名字,你也叫得出口。”
时沛挑挑眉,“我爱取啥名就取啥名,反正这鹦鹉又不是您送的,您的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吧。”
谢迢一拍桌子,怒了,“丁眉音!你最近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完了,生气了,得顺毛。
识时务者为俊杰,时沛主动扎起了马步。
谢迢:……
骂也骂不了,能怎么办,只能暂时放过她。
一个时辰后,时沛无比娴熟地瘫倒在地装腿软。
谢迢已经对她的赖皮程度不抱期望,还没等她开口,就铁青着脸上前,把人抱了起来。
刚准备把人丢到脚踏上,平时表现得都很乖巧的时沛,这回抓着他的衣领不撒手了。
谢迢被卡着脖子,高大的身躯憋屈地弓着,脸瞬间就冷了下来,“丁眉音,松手。”
时沛的脸离谢迢只有一拳的距离,两人对视片刻,她弯起眉眼,“王爷,我想睡床,您抱我去床上吧。”
谢迢额角青筋暴跳,“不要无理取闹。”
时沛可怜兮兮地道:“脚踏又冷又硬,简直不是给人睡的,我睡了几天,骨头都要散啦。您要是不信,也来睡一晚试试?”
谢迢不为所动,强硬地把她的手拉了下来。
“你弄痛我了。”时沛不高兴地揉着手腕。
谢迢轻轻扫了一眼她手腕上红色的淤痕,抿了抿唇躺上床去。她的皮肤是豆腐做的吗?怎么这么嫩?明明自己也没有用多大力气……
昀王很生气,生气中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甚至忘了用手帕给自己的手消毒。
眼前的女人恨恨地躺倒,刚消停了一会儿,床下又传来细细的痛吟。
谢迢忍了忍,没忍住,一掀被子坐起来,脸色阴得可怕,“丁眉音,你到底想做什么?!”
等了片刻,却没人回答他。
他俯身查看,却见时沛捂着腹部躺在那里,脸色白得吓人,额满是冷汗。
谢迢皱眉,“怎么了?”
时沛咬着唇,断断续续地答道:“肚子有点疼,可能是东西吃得杂了些……”
谢迢掀开被子,“我去唤大夫。”
时沛眼疾手快拽住他袖子,虚弱地眨巴着眼睛,“不必,让我在床上躺一会儿就行……”
谢迢缓过神来,“……你在欺骗本王?”
时沛刚想回答,腹中又是一阵翻搅,不由得蜷起身子。
谢迢脸色变了变,立刻将她抱到床上,时沛背部接触到软绵绵的床铺那一霎,舒服得喟叹一声。
最后传了大夫也没看出所以然来,只说是体虚,调养一阵就能好。
没过多久,时沛的腹痛自动消退,大夫告退,体贴地关上房门。
谢迢回头,就见时沛舒舒服服躺在床上控诉他:“都怪你,天天让我扎马步,劳累过度才会体虚。”
谢迢:……
他翻身上床,冷着声音警告她:“要睡就好好睡,休想做些不规矩的事情,不然我马上就把你丢下去。”
时沛发现了,调戏禁欲王爷是会上瘾的。
在逐渐变态的边缘微微试探。
她装作什么也听不懂的样子,侧过头,故意朝他耳朵吹了一口气,小声问道:“什么是不规矩的事情呀?”
“丁眉音!”谢迢跟被烫到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
时沛半张脸埋在被褥里,无辜地眨了眨眼,“王爷您怎么起来了?要小解么?我让下人给您拿便盆?”
谢迢脸色青了又白,半晌,默默躺了回去,“……不必。”
他翻了个身,发觉不对,又翻了回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要是敢碰我一下,我就剁掉你一根手指头,知道吗?”
次日,谢迢穿戴完毕,走出门去。
时沛躺在床上,其实已经醒了,但还是闭着眼睛想继续睡。
谢迢看她一眼,关门的手便格外轻了些。
时沛弯弯嘴角,听到外面白露给谢迢行礼的声音。
随后两人又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时沛有些诧异,白露平时最怕的就是谢迢了,看到他都要抖两抖,怎么今天两人竟说上了话?
正想着,白露就进了房来,关上门。
时沛趴在床上问道:“白露,你刚才和王爷说些什么呢?”
白露本以为她还在睡觉,谁知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拍了拍胸脯才道:“王爷说您还睡着,叫我动作轻些,免得吵醒您。”
“哦。”时沛打了个哈欠。
白露面露迟疑,左右看了看才凑上前去,小声道:“小姐,奴婢已经打听出一些眉目了。”
时沛附耳过去,只听她道:“王府内院里虽然有十几名姬妾,但都未曾侍寝过。”
时沛惊了,居然还有这种事?
白露接着道:“因为曾经与王爷同床过的那些女子,不是暴毙就是患病,总之……最后都死了。”
“什么?!”时沛吓了一跳,“没……没有一个活下来的?”她瞪着眼睛问白露。
白露点点头。
“什么原因知道吗?”
白露吞了吞口水,神神秘秘道:“她们都说是王爷命中带煞,谁与他亲近,谁就会被他克死。”她犹豫了一会又道:“她们还说,下一个死的就、就是您了。”
时沛:“……”
白露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人布了个赌局……”
时沛抢答:“赌我会不会被克死?”
“不是。”白露小声道:“是赌您能不能撑过五天。”她有些怜悯的看了看时沛,“好多人都押的‘不能’那一方,伙房小王还把他的老婆本都押上去了。”
时沛:“……”
“所以,主子您要加把劲,争取活过五天,不能让人把咱们看扁了!”白露见她半天没反应,握着拳鼓励道。
“……好、好的,一定。”时沛一脸呆滞,“那啥,你先下去吧,我需要静静。”
白露担心地看她一眼,抿了抿唇,福了一福。
“等等。”时沛想起来什么,叫住她道:“给我来碗荔枝膏。”
白露:“……您还有胃口吃东西?”
不应该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感到焦虑吗?她家主子总是格外的与众不同!令人焦心!
白露端来荔枝膏,掀开花鸟纹的青釉瓷盖。清香扑鼻,里面的蜜液金黄剔透,表面撒上了碎冰,看起来极为可口。
“快快快,放到桌上去。”时沛期待地搓搓手。
白露端着托盘往后避了避,“主子,您还是别吃了吧。”
时沛怔了怔问:“怎么了?”
白露担忧地看着她,犹犹豫豫道:“您昨晚还肚子疼,现在再吃冰的,一会儿又要痛起来了。”
时沛摸了摸已经不再疼痛的肚子,看了眼荔枝膏。肚子疼什么的,在美食面前不堪一击,她吞了吞口水道:“没事,我等冰化了再吃,来来来。”
时沛看了眼半晌没动的白露,催促道:“快点啊。”
白露端着托盘的手指紧了紧,半迈开步子,没走几步,猛地摔倒在地。
托盘和地面碰撞之声,瓷盅破碎的脆声,接连响了起来。蜜液流了一地。白露也吓得不轻,马上跪坐起来,收拾起碎片。
时沛愣了片刻,连忙把她拉起来,看到她带血的手指,不由得眉头一皱,“好了,别收拾了,你看你的手,都割了这么大一道口子。”
白露缩着头,看起来怪可怜的,时沛抬起她的脸,发现她竟已是泪流满面,“主子,对不起,都怪我太笨手笨脚了……”
真是个小可怜儿。
“哎哟,”时沛叹了口气,抱了抱她单薄的身子,安抚道:“没事儿,你先下去包扎一下,这碎片让寒枝来收拾便好了。”寒枝是院子里的小太监,做事老道细致。
白露抹了抹眼泪,红着眼睛看了时沛好几眼,抽噎着福了福,这才退了下去。
时沛看她掀起帘子出去了,这才小声心疼道:“可惜了我的荔枝膏……”她愁眉苦脸地回头看那一地残渣,却意外发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小白不知什么时候从鸟架上跳下来,啄食地上的荔枝膏,脖子一歪,舌头一卷,那蜜就进了它肚子里。
时沛连忙上前把它抓回笼子里,“哎你这个小吃货,再乱吃东西小心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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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之中,皇帝与几个兄弟正聚在一块喝酒聊天,谢迢也在其中。
众人谈笑风生,他听着,手指闲闲地搭在杯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
皇帝看他一眼,笑道:“堂弟,听闻你此次去沥县,又带回来个美娇娘?”
一边的祎王调侃道:“可不是么,听说在沥县头几天,那姑娘天天都下不来床!昀王好生生猛!”
众人都意会地笑了。
谢迢喝了口酒,没说话。
皇帝也轻轻笑了笑,深沉的眼看向谢迢,“堂弟,玩了这么些年,你也该收收心了。前些天端妃还同朕提起,说你府中姬妾众多,王妃的位置早不该空着了。”
谢迢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将酒杯搁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多谢皇上与端妃挂怀,娶妻一事,臣弟自有打算。”
两人视线相交,各自暗云汹涌。
有人看出气氛不对,连忙打圆场道:“端妃与昀王自小关系好,没想到入了宫依然对昀王如此挂心,真是令人羡慕的友谊啊哈哈哈哈哈。”
众人:……快别说了,没看到气氛更尴尬了吗?
皇帝眉毛动了动,笑着道:“前些日子西域使者前来朝觐,献了好几个美人,朕知道堂弟尤爱好颜色,特地给你留了一个,你看看,肯定喜欢。”
他说着拍拍手,外面就走进来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那美人赤着脚,着异族服饰,美目顾盼盈情。她轻轻对着皇帝拜了一拜,就如同一只蝴蝶般跪倒在谢迢脚边,乖巧地将脑袋伏在他膝上。
众人见着这一幕,都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哎呀,昀王可真是好艳福,皇上怎么如此偏心,咱们兄弟几个可都眼睁睁看着呢!”有人开玩笑道。
皇帝喝了口酒,眯着眼意有所指地道:“堂弟,不是你的便永远不会是你的,府上那么多美人,珍惜眼前才是。”
这番话说得极具深意,在坐众人中有些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色。
谢迢伸手抬起美人的下巴,果真是极美的一张脸。他神色冷淡,对着皇帝拱拱手,道:“多谢陛下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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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沛呆呆地看着鸟笼,垂在身子两侧的手微微颤抖。
小白伏在笼子里面,闭着眼,不再蹦跳也不再叫唤,了无生息。
在吃了荔枝膏的半个时辰之后,它毫无征兆的暴毙而亡。
时沛想到方才白露极力阻挠她吃荔枝膏,以及昨夜的突然腹痛,近来的嗜睡,心底一股寒气升起,不由得浑身发毛。
这荔枝膏恐怕早就被做了手脚,而她,从在沥县之时,就开始吃这种加了料的荔枝膏了。
可能是怕被发觉,所以加的毒量微弱,人吃一次两次不会有什么反应,但是对于小白来说,却是致命的。
要是她发现得再晚一点,体内毒素累积起来……可能真的就没得救了。
她深吸一口气,出门去了白露的房间。
白露正坐在床边,看到她来,有些惊慌,“主子。”
时沛看着她被布条缠住的手指,笑笑道:“包扎好了?没什么事吧?”
白露低着头:“多谢主子关心,只是划破了个小口子而已,不碍事。”
“哦?那便好。”时沛看着她道:“小白趁我不注意,偷吃了荔枝膏。”
“什么?!”白露猛地抬起头来,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于突兀,连忙息声,“它……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时沛向前走了几步,缓缓道:“只不过是……死了而已。”
“怎么会这样?”白露瞳孔颤了颤,绞着手指道:“它是不是生病了?还是海棠疏忽了?”海棠是专门负责喂养小白的丫鬟。
时沛看着白露,没有说话。她环视房间,看到窗边的花瓶里插着几枝花,桃红色的重瓣花朵,柳叶似的绿叶,有的含苞有的怒放。
白露注意到她的视线,忙着解释道:“这是柳叶桃,奴婢看它红艳艳的煞是好看,就折了几枝养在屋子里。”
什么柳叶桃,时沛看那花的样子,分明就是现代路边常见的夹竹桃,广为人知的剧毒植物。
“是吗?”时沛笑了起来,摸着那红花的花瓣,“那你知不知道,这东西……”她顿了顿,才道:“有毒。”
最后那两个字,她特意说的极为缓慢,在舌尖打个卷儿,再缓缓吐出来。
白露的脸霎时白了。她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流着泪,将近日里来的做贼心虚全部和盘托出,“是我,是我把它的汁液掺进了荔枝膏里,小白是我害死的,您肚子疼、嗜睡、疲乏也是我害的……”
古代医学知识匮乏,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柳叶桃有毒,更不知道可以用来害人,像白露这种出身低微的村里孩子,又是如何得知的?
“是谁指使你的?”她问。
白露愣了愣,摇着头道:“……没有,是奴婢自己……”
明显是被人胁迫。
时沛蹲下身去,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叹息着道:“白露,你若是心里还有我这个主子,便说实话,是谁指使你做的?”
白露静了片刻,颤抖着抬起头来,脸上全是泪痕,“是、是……”
“主子!主子……”寒枝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到了门口,他喘着气道:“长风院里来消息了,王爷说,今晚不过来了。”
“怎么了?”时沛挑挑眉。
“他们说皇上赐了个美人给王爷,王爷很是喜欢,今夜便由她来服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