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言俏俏最开始确实被对方放浪的行为吓着了,但眼下眼泪止也止不住,更多的是因为思念小九。

可没想到她一哭,那先前还肆意猖狂、为所欲为的男人便似乎乱了分寸,竟毫无架子地蹲到她面前,低声下气地哄:“别哭了……”

“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你想要我怎么赔礼道歉才肯停?”

言俏俏细弱的哭声一顿,没料到他就这样认起错来。

可她隔着雾蒙蒙的泪水看了眼,只觉就算蹲下,这男人身上的气势还是不减半分。

他个子高,小九看起来与他差不多,可言俏俏方才摸着他的手臂,上头的肌肉好似石头一般,完全不是她这样的姑娘家能抵抗的。

颇符合他那喜怒无常的暴君之名。

而暴君此刻却放下身段,索性单膝跪在地上,凑近看她梨花带雨的脸,极有耐心一句句地哄着:“不哭了?”

“……我送你衣裳和首饰行不行?”

“你喜欢什么款式?”

梁九溪一边说,手几次抬起又放下。

言俏俏向来心宽,又容易满足,从小到大被惹哭的次数屈指可数。

因而他哄人实在没什么经验,这两年打来打去,更没长进,挫败地道:“只要你不哭……我开国库给你挑都行。”

言俏俏渐渐停了哭声。

倒不是被哄好了,只是堂堂一个皇帝、九五之尊,忽然这样明显地示好,她怎么哭的出来。

她抱住双膝,慢慢缩成了一小团,忐忑不安地吸了吸鼻子。

她不想接受对方的恩惠,却又怕惹怒这男人,让他气急败坏地扑过来。

整整半刻钟,两人谁也没说话。

言俏俏忍不住,极其小心地偷看了他一眼。

谁知他立即敏锐地抬眼,面具后的双眸深邃,如同无星无月时漆黑的夜空。

“……不生气了?”

言俏俏已经回过神来,思绪渐渐冷静,自然不可能由着自个儿性子回答,小声道:“我没有生气。”

梁九溪叹了口气,知道她不肯说心里话,只是伸手理了理她胡乱堆着的裙摆,说:“坐地上去了,先起来。”

他一伸手,言俏俏便绷紧了身子,眼睁睁看着那只大手摆弄自己的裙摆。

这里扯一下,那里扯一下,毫无章法。

他根本就不会整理姑娘家的裙摆。

言俏俏却不能说出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手,眼见那指节微凸的手指几次险险从脚背擦过。

分明没碰到,还隔着鞋袜,她却觉得痒。

好在这条裙子款式简单,随便扯扯便整齐了,收手前,他却又捏着裙摆摩挲几下,问:“棉布,昨日不是还穿了蜀锦裙子?”

棉布乃是最普通不过的粗布料子,京中官宦之家,大抵都不会穿在身上,而是选择更清爽顺滑的绸缎亦或是绚丽精致的绫罗丝锦。

款式也旧,裙子还是刚到京城时买的,当时还算流行,如今早就没人穿了。

普通百姓之家倒还好,可她占了个吉安伯府二小姐的名头,便有些不得体。

李氏好面子,从来不让她见客。

此番进宫,也是不得已,才忍痛拿出一条蜀锦裙让她撑场面。

但蜀锦裙只有一条,言俏俏昨夜沐浴完便洗了,后面也不打算穿。

她怕万一脏了坏了,回去不好交代——李氏肯定会要回去的。

“只有一条,穿坏了就不好了。”

梁九溪拧了下眉,松开她的裙摆,说:“裙子不就是用来穿的,坏了再换新的就是。”

言俏俏皮肤白,穿鲜艳些更好看。而许多绚丽的布料颜色,只有蜀锦、云锦之类才有。

言俏俏哑然。

她自然也喜欢更漂亮舒适的衣裳,只是没有那么多选择的余地。

如今这样,能吃饱穿暖,已很好了。

她想要站起,却因坐在地上哭了许久,一阵头晕眼花。

才站起,眼前便黑了一瞬。

梁九溪手疾眼快掐住她的腰,扶了一把,另只手扫开碍事的糕点盘子,拎着她放在小桌上。

不过几息的时间,他便摆弄一只小兔子似的,轻而易举让言俏俏坐在桌边。

小桌只有膝盖高,装糕点的盘子掉下去没有碎,只是滚落出来,咕噜噜滚到她脚边。

她震惊地睁大眼睛,就要下来:“怎么、怎么能坐在桌上……”

倘若是在吉安伯府,李氏见她这粗鲁的行径,多半又要狠狠教训一通。

梁九溪哪里顾得上桌子不桌子,手强势地撑在她两侧,不让她逃开:“桌子坐就坐了,倒是你方才怎么?不舒服?”

言俏俏看不清他面具后的神情,却能听出那语气里的认真与严肃。

不过是猛地起身容易眼前发黑,这毛病她自己也知道,都没这样在意。

梁九溪碰了碰她的额头,并不烫手:“晚些,我让刘太医去给你看看,待在屋里不要乱跑,知道吗?”

兴许是他动作太过自然,言俏俏一愣,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噢。”

观察了片刻,确定她只是那一会儿的不适,梁九溪才直起身子,连带着投映在她身上的阴影也一同离去。

言俏俏真就这么乖乖地让他圈了半天,也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怎么。

他睨着小青梅,见她还是一动不动的,便看着只有膝盖高的小桌,嗓音磁性,缓缓问:“还要抱?”

他一边问,一边自顾自搂着腰又把人拎下桌,全然不给拒绝的余地。

言俏俏发完呆,便已经双脚落地了:“……”

梁九溪闷笑了一声。

他声音是好听的,低沉匀缓,开心时,便多出两分明朗的味道。

大概是听起来有些像小九的缘故,言俏俏再看他,竟没觉得有传闻中那样残暴冷酷。

真是暴君,又怎么会向她低头认错呢?

糕点全部滚落在雪松木的直廊地板上,梁九溪取过幸存的茶壶:“掉那么多眼泪,渴不渴?”

一提起茶,先前的种种重新浮上心头,言俏俏抿了抿唇,自然摇摇头:“不渴。”

她眼眶还红通通的,说话时原本清柔的嗓音都有些发哑。

分明没哭多大声,但确实是哭哑的。

梁九溪拿过来她原先用的杯子,往里倒茶,放在她面前。

“喝了它,我放你走。”

茶壶里的清茶温热,本是解暑的,也能润喉。

言俏俏的嗓子确实有些不舒服,但她咬了下唇,小声地道:“能不能不用这个杯子?”

他也用过了,男女授受不亲。

梁九溪便看了眼她红艳的唇瓣,眸色渐深。

还只是杯子碰碰而已,算什么。

小姑娘似乎被他养得太纯情了些,像一朵未被任何颜色污染的小白花。

言俏俏还未及笄时,母亲便离世了,叔母李氏不慈,没有人教她男女之事。

她所有的知识,都来自小九那些五花八门的“恐怖”故事。

言俏俏突破不了心里的那根线,又怕这样的话会让他突然不高兴,心惊胆战地等着。

梁九溪自然不会不高兴,不过斟满的茶水不好浪费,端起来打算自己喝掉。

“你……”言俏俏忍不住出声。

他侧目:“又怎么了?”

言俏俏不敢看他,垂首盯着脚尖,很没有底气,声如蚊讷地道:“……您能不能也不要用这个杯子?”

“你不用,所以我也不能用?”梁九溪好笑地道,到底谁是皇帝?

却偏头朝廊亭尽头唤道:“来人,取新的茶杯过来。”

他一声令下,原本空荡无人的碧水廊亭里冷不丁响起一声:“是。”

崔公公从近处的花丛后钻出来,打发身边的小太监去跑腿。

那花丛养得极好,长势茂盛,足有四五尺高。

崔适为了给足自家主子空间,和另个小太监在后面躲了许久。

言俏俏做梦都没想到有人躲在花丛后,且离得不算特别远。

想到自己方才哭鼻子被看到了,不由一阵尴尬,掩饰性地观赏起碧水湖。

梁九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湖中心一圈涟漪缓缓散开,便问:“湖面空旷了好些日子,你说种什么花好?”

言俏俏不太懂哪些花是水生,哪些又观赏性好,摇摇头:“我不知道。”

闻言,他将手搭在雪松木栏杆上,随意道:“那就先空着吧,等你想好了再种。”

言俏俏疑惑地眨了下眼。

什么意思?

小太监的脚程快,没多久便送来一整套新的茶具,径直送进廊亭。

他殷勤地提起茶壶,道:“奴才替陛下倒茶。”

梁九溪眼皮都没抬,冷淡道:“滚。”

小太监立即搁下茶壶,急忙退出去。

这不怒自威的一声,却让出神的言俏俏看过来,才发觉比起翠园相遇时浩浩荡荡的出行队伍,眼下新帝一共只带了两个宫人。

大概是练武不想让太多人盯着?

胡思乱想间,梁九溪已经亲自斟满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垂着眼叮嘱:“小口慢慢喝,免得又呛到。”

言俏俏端茶的手一顿。

她喝茶喝水习惯大口大口的,确实不太斯文,因此被李氏教训过多次,但是改不过来。

可他怎么知道?

梁九溪何等敏锐的人,几乎脱口而出时便意识到破绽。

但他停了停,给自己倒了一杯,没多加解释。

毕竟一直这么瞒下去也不是办法,倘若她真的发现了,那也好。

言俏俏捧着茶盏。

天底下喜欢大口喝水的人不少,她根本没往自己身上想。

还以为是他身边有什么人也是如此,所以习惯性地提醒。

她听了话,小口小口啜饮,漫无边际地想着。

陛下到现在都没有后妃,看着又是极寡情没有耐心的人,不知被他这样温柔挂念的人,会是谁?

微苦的清茶滋润着口腔与略显干涩的喉咙,品久了又逐渐泛起一丝甘甜。

最后一点茶水,言俏俏干脆地一口喝完,溢出一两滴在嘴角,她下意识伸舌头舔了舔。

她顿住,想起李氏说,没有谁家的小姐会舔嘴巴,好像没吃饱饭的乞丐一样。

言俏俏悄悄一抬眼,果然发现那男人在盯着自己不雅的行径,许是没见过她这样的贵女。

言俏俏尴尬地放下茶杯,小声说:“我喝完了……”

实在等不到钟姑姑回来,她也只能先走了。

梁九溪想着她伸出舌头舔/弄的模样,大概是闷得太久,不然怎么看什么都眼红。

翠绿花藤从廊亭高处垂落,盛开到极致的蓝雪花被风一吹,花瓣便无声飘落,又被碧水湖上的风吹进亭内。

梁九溪起身,走到她近处,高大的身躯微倾。

言俏俏瞬间屏住呼吸,只觉雪山松木似的香味再次将自己团团围住。

他伸手,却只是一片一片摘掉女子乌黑发髻间的蓝白色花瓣:“宫中难得有这么处好风景,你在这儿玩就是,我不打扰你。”

云机殿内又堆了许多折子要处理,下次得空出来不知是什么时候。

摘完花瓣,梁九溪摸了摸小青梅的头:“走了。”

一直到人消失不见,言俏俏才低头看着散落在脚边的蓝雪花瓣。

陛下……好像没有传言中那么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觉得,还是挺甜的嘛(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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