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俏俏二人一走进去,所有目光便或明或暗地投射过来。
自昨夜撞见疯癫的张俪儿后,她再也没出现,而剩下的八位贵女都在场。
言俏俏与林琅两个人同住,席家姐妹与柳洁住一个屋,剩下那三位住一起。
言俏俏与她们话都没说过几句,更谈不上认识。
眼下那三人紧挨成一小团,襦裙相接好似一朵三瓣颜色的花,虽说是看客,却明显离席家姐妹那边更近。
毕竟除去张俪儿,这里就数席清雪身份最高,若是论声誉名望,那张俪儿还比不上。
齐嬷嬷站在远处,被两个小宫女一左一右夹着,一走过来,所有人同时有了动作。
言俏俏还未张嘴,酝酿已久的席小蔓便冲上去,指着二人控诉道:“嬷嬷!请你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她们强闯我们屋子,仗着自己有条鞭子,还打了柳姐姐!我实在没见过这么粗鲁蛮横的人!”
此话一出,围观的人都瞪大了眼。
柳洁在一旁拿帕子捂着微微晒伤的脸颊,配合着泫然欲泣道:“我修了一上午花枝,是有些昏头涨脑,不小心拿多了食盒,可也还给言姑娘了,我不知为何还要如此咄咄逼人。”
“若非我运气好躲开,那一鞭可就、就打到我脸上了……”
脸对女儿家来说有多重要不言而喻,她说着竟真情实感地掉下眼泪。
两个人一唱一和,颠倒黑白,让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三位贵女纷纷皱起眉,其中一个还拿出自己的丝帕,替柳洁擦了眼泪。
杨琴芝埋怨地嘟囔道:“哎,她俩也真是的,这么大点事,至于这么不依不饶么……”
言俏俏刚要开口解释,席小蔓便仗着嗓门大将她打断:“就是啊!大家一起进宫都是缘分,就算多吃你点饭怎么了?这么小心眼爱计较,我真不乐意跟这种人来往!”
“齐嬷嬷!你说是不是?”
齐嬷嬷却久久没说话,跟在身边的两个青衣小宫女齐刷刷盯着脚尖看,作鹌鹑状。
席小蔓与柳洁偷偷对视一瞬,满眼不解,只能往席清雪那边求助:“……长姐,我说的没错吧?”
席清雪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掠过齐嬷嬷,发现她转向言俏俏的方向时,上半身竟下意识前倾小半寸,似带着些不自知的恭维与讨好。
这是为何……
她捏紧手中书卷,不动声色拢入广袖之中,面上却温声道:“小蔓,我毕竟不是当事人,你又是我亲妹妹,所谓‘举贤避亲’,我实在不好妄加揣测,相信齐嬷嬷自会主持公道。”
席小蔓愣住,方才在屋里长姐不是这样说的。
席清雪偏头,冲她露出浅浅的无奈神色。
席小蔓缓缓回过神,也是,长姐乃名满京城的才女,自然不愿卷入满地鸡毛之中。
她还要跟着长姐吃香喝辣,这点眼色还是有的,便道:“那齐嬷嬷,你……”
“席大小姐说得对。”
齐嬷嬷忽然点头,却是对一直插不上嘴的言俏俏和气地笑了一下:“不是当事人的话不可信,但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言二小姐,她们二人说的是真的吗?”
话音刚落,正厅里的气氛突然凝滞住,像寒冬里流动的河水骤然结冰。
柳洁眼底划过一抹惊诧与惊慌。
她原以为借助席清雪的地位名声,以及席小蔓先前塞过的银子,大概率能敷衍过去。
毕竟这事不大,言俏俏又孤立无援。
可齐嬷嬷这样做,分明就是在维护言俏俏,明摆着要听她讲才信!
就连此前唱衰的林琅都往这边瞥了一眼,轻拧的眉松开。
席小蔓不服气,还想再次打断,言俏俏早已抓住时机,环顾众人道:“不是这样的。”
她将事情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
“从始至终我都没想过要多加计较,我只是想吃饭而已,明明是你们在欺负我。”言俏俏认真地说出了这句总结。
她的双眼澄净温润,看不见太多的怨气,只是静静地陈述事实。
杨琴芝低下头,尴尬地扯着手里的丝帕,一时不知该什么反应。
她还以为席清雪会帮自家妹妹出头……那样说不定齐嬷嬷也会站在这边。
柳洁红着眼,委屈道:“不小心多拿了而已,不是还给你了么?若是想要赔偿,我赔给你就是,何必闹成这样子。”
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对方借题发挥、小题大做。
言俏俏心里叹了口气。
她爹说过,人做错事不可怕,只要知错能改就好。
她不明白为什么柳洁就是不承认,转头问青衣宫女:“早上我也没领到饭,必定也有人多领了,你们可还记得是谁领了双份?”
柳洁动作一僵,用帕子匆匆遮住半张脸。
看到齐嬷嬷点头,几个青衣小宫女上前去挨个辨认贵女们的面容,确认早上也是席小蔓与柳洁一人拿了两份。
言俏俏好奇地反问:“一次可以说是不小心,连续两次多拿也是吗?”
“我、我……”柳洁磕巴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辩解的话。
她确实,是故意的。
张俪儿在云机殿一夜没回,说不定很快便有册封的旨意。
一想到自己放弃追随张俪儿,选错了一无是处的言俏俏,言俏俏竟还对她爱答不理的,柳洁心里便窝火。
反正只是一两顿饭,被发现了又能怎么样。
而且言俏俏出身比她还不如,是乡野长大的村姑,唯唯诺诺的,被欺负了还能翻天么?
可眼下,当齐嬷嬷严厉的目光落在身上,柳洁手里的帕子都快抓不住了,忙道:“……俏俏,都是我的不对,我一时鬼迷心窍,竟恶作剧到你头上,还望你不要生气,原谅我吧?行不行?”
言俏俏不置可否,只说:“你们还污蔑了林琅,林琅没有咄咄逼人。”
林琅根本就是谁都不放在眼里。
柳洁又连忙向林琅赔不是,倒是能屈能伸。
比起她,席小蔓的脸色铁青铁青的,死死抿着嘴不肯道歉。
言俏俏这才慢吞吞道:“虽然你道了歉,但你们先前说让齐嬷嬷定夺,我也做不了主,还是听嬷嬷的吧。”
柳洁顿时气得咬牙,她竟以为言俏俏是个懦弱呆笨的,实在是看走了眼。
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仍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齐嬷嬷厉声斥道:“我早提醒过各位小姐,宫中不比自家府邸,一言一行皆要谨慎小心。只在这迎安殿中倒尚有余地,他日若是在别处惹恼了什么大人物,可就不是嬷嬷我能做主的了!”
“柳小姐,你可知错?!”
柳洁只觉所有人都拿异样的眼光看自己,忍着狼狈尴尬点了下头。
“晓月!”齐嬷嬷唤出负责放饭的宫女,吩咐道,“今日的晚饭、以及明日的早午饭都不必替柳七小姐与席二小姐准备!”
“今日晚饭起,食盒每人一份,按名册分发,不许任何人多拿!”
宫女晓月福福身:“是。”
这件事本身不算特别严重,但齐嬷嬷显然格外震怒,处理得极为严肃且不留情面。
席小蔓不满自己跟柳洁一个处罚,跑来申诉,反而被三言两句挤兑回去。
但此时没有人再在意她,因为齐嬷嬷宣布了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说是张俪儿突然患上重病,云机殿那边准了她提前离宫,巳时便被人送出宫去了。
言俏俏下意识看向林琅。
只有她们二人知道,张俪儿是疯了。
送回张家,确实是最人性、最稳妥的法子。
可一想到张俪儿说的那些疯言疯语,言俏俏便紧张地咬住唇。
云机殿……绝对不能去。
“言二小姐。”
处理完所有事务的齐嬷嬷走来,温和地笑着,眼角便又挤出似曾相识的细纹。
她接过宫女手里的食盒,交给言俏俏,道:“出了这样的事,也是我的疏忽,我让人重新准备了一份饭菜,希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言俏俏刚拎到食盒,就知道这比先前的那个食盒要大些、沉些,若是里面装满,估计足够两个人吃。
她以为是补偿给自己和林琅的——林琅为了帮她,到现在也没吃上饭。
齐嬷嬷似是随口问了一句:“言二小姐,听说您是灵州人?灵州哪里的?”
言俏俏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这个事倒不是秘密,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便道:“灵州闻春县,嬷嬷应该没听过吧。”
齐嬷嬷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果然如此。
她笑意更浓,几乎要凑到言俏俏跟前:“这怎么能没听过?言二小姐,您与钟姑姑是同乡,怎么不早说啊!”
今日上午她忽然被云机殿那边叫过去,谁知见她的竟不是崔公公,而是新帝身边的心腹钟七娘!
别看崔公公是大内总管、天子近侍,要论信任程度,可远不及这位钟姑姑!
钟七娘先是问了迎安殿的基本情况,又问了张俪儿的详细情况,最后临走前竟话锋一转,打听起了言俏俏!
还说自己是灵州闻春县人,与言家父母是旧相识!
齐嬷嬷脑子里瞬间清明,终于明白刚进宫时,为何崔公公对言二小姐关爱有加,不仅特地让宫人撑伞,还请女医治腿。
言俏俏乃钟姑姑同乡旧友之女,可不得多加关照么!
崔公公尚且如此,何况齐嬷嬷。
听到言俏俏说自己是闻春县人,她再没了一丝怀疑。
反而言俏俏愣住了。
钟姑姑……是谁?也是闻春县人么?
闻春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她爹是县里学堂的教书先生,又是进士回乡,几乎没人不知道他。
记忆中,每逢年节,总有大人带着小孩来拜年,她爹虽不收金银,但一些腊肉和自家腌的酸菜会收下。
她爹娘都不会弄这些,因而言俏俏从小到大吃过的腊肉和酸菜都是别人家的,味道还不太一样。
她娘临街开了两间铺子,心算珠算都不在话下,邻里街坊来来往往,多数都能唠两句家常。
这样一说,钟姑姑认识她爹娘,连带着知道言俏俏,倒也不无可能。
齐嬷嬷又拉着她说了几句,多半是对钟姑姑的事旁敲侧击,发现言俏俏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言俏俏拎着食盒回屋,发现柳洁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外,大概是被张俪儿重病的消息冲击到了。
她一见言俏俏,又忙巴巴跟上来:“听说……你认识云机殿的掌事姑姑?”
言俏俏只装作没看见,进屋反手关上门,招呼林琅一起吃饭。
原先的饭菜已经不热了,林琅也没客气。
二人吃饭都不出声,倒是安静有礼。
吃过饭,因为中间耽搁了,只剩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午睡。
言俏俏躺在床上,却忍不住将那两颗金纸包着的糖拿出来,对着窗外的光线,呆呆地出神。
“你到底睡不睡?”林琅翻了个身。
言俏俏放下手,想到突然冒出来的同乡钟姑姑,却高兴不起来,反而有种隐隐的不安。
她忐忑问:“林琅,张俪儿回家了,还会有人被叫去云机殿吗?”
林琅没作声,反正这种倒霉事轮不到她头上。
言俏俏想到梦中温柔的小九,心里越发坚定,小声祈祷:“千万别让我去……”
作者有话要说:上了新的榜单,我回来码字了(灰头土脸.jpg)
暴君:她看我送的糖,她心里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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