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琼的马儿在半路上被周誉的人拦了下来,那群人莽莽撞撞,她及时勒马才没摔个狗啃泥。
“拦我的马做什么?”月色下,孟琼很是疑惑。
拦马的侍卫也是个跟了周誉很多年的,虽不如王洛之那般同孟琼熟稔,但她是个什么性子,手头上的功夫如何,他心里也有数。
魏王下的令是生死不论,但若真捉了个死的回去,这生死不论指的是谁的生死可就说不准了。
拦马的侍从并不打算硬来,只打算用软的招数将她带回去。
“魏王胸前的刀伤刚刚反复了,眼下起了高热,玉郡主说让您不急着走,回去一趟。”
孟琼捏着辔绳的手紧了紧,听了这话呼吸一紧,“他十几年前受过重伤,不能服用太多药石,大夫现在去瞧了么?”
侍从听她这么说便知道用软的招数是有用的,于是恭恭敬敬回答,“大夫现下就在郡署侯着,但从前那些年无论什么事都是您陪在魏王身边的,大夫侯着归大夫侯着,玉郡主还是希望您回去一趟。”
先前还好好的,还能嘲讽她,怎么就这样了呢?各种缘由,她来不及多想,也没法子多想。
“那我同你回去看看。”
纵然有定国公夫人在,她的日子不会好过。可这么多年了,她始终没有办法舍下周誉。
“多谢姑娘配合。”
侍从松了一口气,他来时最怕遇到的就是跟孟琼动刀动枪,眼下如此顺利,他当真觉得是上天给他的福德。
孟琼身上是李昶早早给她收拾好的包裹,南陈郡田地泥泞,马儿并不好走,所以这一个时辰下来,她也才堪堪行个几里路,一来一回,等到了郡署时,天还黑着。
庭院里火光一片,亮着灯,一架大油锅正搁在院子中央,柴火搁在油锅底下,锅里头焦黑色的油“咕咚咕咚”直冒泡,一个衣衫褴褛,满头是血的人正跪在油锅旁边双腿发着抖。孟琼手里拿着马鞭翻身下马,她一开始没认出来跪在油锅边的那人是谁,直到后来往前走了几步才堪堪认出那人。
是陈谡。
她不明所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瞧见陈谡的时候心里隐隐有预感,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侍从告诉她,周誉伤处不大好,她这才来的。所以进了院子后自然是往周誉的房间去,可还没有走到门口的台阶处,刚刚带她来的那几个侍从就眼疾手快过来摁住了她,强硬地押着她跪到了地上。
“你们做什么?”
膝盖磕到地上,腿骨与冷硬的地面相碰,这种感觉不是很好,孟琼下意识地挣扎。
屋子里的丫鬟搬了一把太师椅出来,玉簟秋想要搀扶周誉,被他抬手挥开了。
孟琼的视线刚刚好落在周誉的身上,他胸口虽有伤,唇色也确实有几分发白,可这模样跟几个时辰前她见到的时候比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说你伤重起了高热,除了伤口,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孟琼抬眸看着他,虽不知为何他们这样待自己,但还是下意识地问。
她虽历经这世间的风刀霜剑,但到底是个有点痴的人。
玉簟秋立在一旁,听她这么问,心中悲悯倏忽之间深了一层。
“他们骗你。”
周誉毫不掩饰,“一如你从前骗我一样。”他唇边噙着的尽是寒冷的笑意,嘲讽得很。
孟琼不明白,只不解地看着他。
周誉伸手,示意玉簟秋将那块木牌子给他,在接过那块木牌子之后,他直接扔进孟琼的怀里。
“松开她。”
“让她自己看。”
他眉宇间浮出淡淡的倦意,嗓音凉得骇人。
孟琼被那木牌子砸的生疼,其实也不需要多仔细地去看,她自己的东西,她怎么会没点数呢?她只瞥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周誉……”
孟琼脸色白了白,下意识地拽住他的衣角。
他想要扯开她的手,可低头的那一刻看见她那一双从来赤忱的眸子里的星星点点的哀求,扭过头去,终究没有动手。只是冷笑着嗤她,“孟琼,你最好想想谎话该怎么编,十几年如一日的虚情假意,也真是难为你了。”
大拇指上的血玉扳指在两个时辰前已经不知道被他丢到了哪里。
周誉说这话时明明伤的人是孟琼,可不知怎的,玉簟秋却总觉得那是一种自伤。
“最初接近你是因为梁阁的生意,我认。”
“可周誉,我后来放弃了的……”
孟琼不知道自己的话周誉到底能听进去多少,却还是红着眼解释。
上阳关那一次,她不开口,他虽恨她却依旧能因为过往那十年总能对她存一分不舍。
可如今这一次,她也不确定了。她殷殷地看着周誉,如果他们这辈子因为上阳关一事注定了不能再成为亲近之人,那她也希望他们是好聚好散的。
那十多年,她待他是真心的。她有多喜欢他,他应该是知道的。
她怎么可能陪他十几年只为了获取他的信任呢?
“那那些被你藏下来的信呢?”
“孟琼,你是不是真觉得我有眼如盲啊?”
周誉低笑一声,话语间尽是苍凉的意味。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此刻半跪在地上的人,很说一句,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就不说?
可此刻这样的话又似乎没有什么必要。
还说什么呢?
说了就能掩盖她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地接近他这个事实么?
说了她从今日起又真的能够做到对他再无欺瞒么?
周誉自嘲地笑了笑,在火光中撇开眼去,突然觉得无比的荒唐和心酸。
上阳关大水那一日,他死了母亲,他恨她三缄其口,有口不言,却也庆幸过,还好她还在。
琅琊下雪,雪落得最大的那一日,他突然很想她,坐在火炉前烤她从前总是给他烤的地瓜,却怎么也吃不出来当初的滋味。
这两年,他听燕都的探子提及她跟李昶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多少次他都听到不想再听。可最后又自虐一样地让探子继续禀报。
“周誉,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耳畔是她诚恳的嗓音。
可此时此刻,周誉瞧着孟琼这张看似无害且赤忱的脸,只觉得可笑。
“是么?”
许是院落里的动静太大,原本已经躺下歇息的定国公夫人披了件衣裳也走了出来。
在不久之前自家这位外甥还因为这个姓孟的丫头跟她闹得不愉快,可眼下,却又一副杀人的阵仗。
定国公夫人在映红的搀扶下出来,“誉哥儿,你这闹得是哪一出?”
周誉不曾正面回答定国公夫人的话,只是有些倦了,“姨母不是要问她上阳关的真相么?姨母问吧。问完了让人把她扔进牢房里,什么时候她开口,再什么时候把她放出来。”
他神色倦怠。
是真的已经不想再理会她了。
许多误会,一日不解释,就会堆积一日。到了下一日,就会更深。
孟琼从前遇见这样的情况,定然拔刀就走。可今日,她却不想走,走了,她就再也没有为自己解释的机会了。
她看着周誉的背影,千言万语想说,但最后还是乖顺地将自己腰间的匕首和刀剑交给了前来绑她的侍卫。
如今天色这么晚了,定国公夫人也没什么询问她的心,只是命人摘下她的刀剑的同时也让映红将她腰间的木头人也给取了。
那是福惠皇后是她姐姐的东西,孟琼不配戴着。
孟琼可以交出刀剑,但是没有办法让人抢走福惠娘娘送给她的东西。
所以当映红过来取她身上的那个小木雕时,她避让了一下并不肯给。
“阶下囚还这么嚣张?给我!”
映红骂道,许是因为拿那木雕拿的过于心急,那木雕一整个摔了出去。
孟琼不搭理映红,只是生怕那木头人摔坏了,她下意识地伸手去够那地上的木头人,却被映红一脚踩在了手背上。
她强忍着才没有叫出声,只是轻轻地闷哼了一声。
那一声很轻。不算重。
周誉背对着她往屋子里走,听了这一声,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