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琼意识到不对,赶忙回身,想看看郡署那里到底如何了,可刚刚回头,不知是谁站在了她的身后。
一块湿润的白布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全身的力气好似被抽了个干净,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
郡署内,周誉正提笔同李昶两人跪坐在案几之前,谋划着迁到邻郡后,南陈郡的百姓该如何安置。
两人正思索之时,隐隐约约听到外头有人喊了一声“有刺客!”
这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李昶有些坐不住,率先站起来,撩袍起来后走向门口看了看,又折了回来。
“王爷怎么不慌?”
李昶见周誉动也不动,问道。
“郡署内只有你我二人,和一两个奴仆,倘若真有刺客,早就进来了,又怎会让李大人你听到那一声喊?”
周誉这两年虽在琅琊窝着,但没少跟刺客打照面。真有刺客的话,定然是奔着他们俩的命来的,不会光明正大给人瞧见。
李昶点点头,面上不禁有几分愧色,“仔细说起来,本官在燕都也遭过几次行刺,只是从未注意过这些,当真是不如王爷仔细。”
周誉继续拾笔在文书上勾画,嗓音慵懒,“无妨,你不仔细没关系,燕都那两年,总归是有人仔细的。”
这个“有人”说的是谁,不言自明。
李昶一心向明月,并无意将自己同孟琼的旧情拿出来显摆,奈何眼前这人总是刻意撩拨。他只得温声道:“小缘是比旁人要仔细些,是这半年,身边没有她,下官才有了疏漏。将来,她在,定然不会了。”
她在?
周誉听了这两个字手里的笔顿了顿,“你倒是觉得你们之间情分深笃。”
李昶往回走,“谈不上深笃,只是这些年,本官确实是除了魏王您以外,唯一一个同她如此亲近之人。”
李昶用词坦诚。
并未将他与孟琼之间的关系夸大一分。
也并未将他同孟琼之间的关系削弱一分。
可越是这样真实的话,对听者而言就越是另一番意思。
“李昶,我说过的。这样的话,待到将来有一日,她因懦弱而退缩,因自保而缄默的时候,你再说也不迟。”
周誉搁下手里的笔,神色骤然变冷。
两人正说话间,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除此以外,还有软轿落地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定然不是刺客,反倒像是贵客。
“报,大人,王爷。”
“定国公夫人到。”
郡署里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看门的仆役匆匆忙忙进来,对着李昶和周誉行了一礼,紧接着,报了定国公夫人的名号。
周誉和李昶互相对视了一眼,神色都有些异常。
这位定国公夫人不是旁人,正是李昶的远房叔母,也是周誉嫡亲的姨母。
定国公一脉曾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是以,身份尊贵,无上荣耀。李昶的父亲与定国公同宗,但是六房的那一支,虽同为李姓,大几十年下来,七拐八拐早就成了八竿子才能打的到的远亲。
可虽不亲,但当初李昶家中没有余粮,为了同母亲葛氏活下去前去讨救济的时候,也是得到过这位叔母救济的,兜兜转转,恩情总归是有一些的。
可她远在定远,按理说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可眼下却来了……
李昶心里没有底,但大抵猜到该跟孟琼有关。当初福惠皇后在的时候,定国公夫人就不喜欢孟琼。如今福惠皇后死了,定国公夫人就更厌恶她了。
“誉儿,姨母千里迢迢来见你,你怎的不出门迎迎姨母?”带着几分威严的笑意从门口传来。
定国夫人一身金色的直裾深衣,袖口修着大红色的云纹,发髻上插了支镂空凤凰衔珠钗,虽已经五十多岁的年纪,但皮肤依旧如雪一般白,眼角眉梢虽有了岁月风霜留下的细纹,却并不显得老成。
周誉往前走了几步,“誉儿拜见姨母。”弯腰行礼。
定国夫人扶起周誉,“你如今已经长本事了,满朝文武和元祐眼下哪个不怕你?除了人心,这天下的东西该有的你都有了,姨母可不敢轻易让魏王你行礼了。”
定国夫人含笑着扶起周誉,寒暄了两句后这才注意到周誉身边的李昶。
“李?”
“你是李昶。”
许是这两年李家去定国夫人那里打秋风的太多,定国夫人起初没认出李昶,多看了两眼这才瞧出是他。当初那个连口热饭都吃不饱的少年如今已经长大了,长成了南陈郡的一郡之首了。
“是的,晚辈是李昶,劳烦叔母还记得晚辈。”李昶拱手行礼,定国夫人也抬手去扶他。
周誉并不希望姨母参与到自己的事情中来,从前不希望,如今也不希望。
“姨母不在定远好好过日子,不辞辛苦来到这南陈郡做什么?蜀地快要打起来,姨母若是想这两日来看看我,可以留下个两三日。可若有别的,恕周誉不能奉陪。”定国夫人这才刚来,周誉便要赶她。
她带了十几个行囊前来,此刻正在软轿之上放着。前来跟着侍候她的仆人也来了七八个,纷纷穿红戴绿的在外头侯着。
自家外甥是什么样的秉性,定国夫人再清楚不过。可他母亲死的早,他舅舅长平王也就是她大兄如今正忙着战事无暇顾忌到他,定国夫人这个做姨母的,自然不能不理会。
“孟府那个丫头在这儿?”
她皮笑肉不笑地望了一圈,终于说出了自己最想问的。
“姨母……”
周誉冰冷的神色慢慢变了变。
因为孟琼同周誉这个外甥闹不痛快也不是第一次了,定国夫人心里早就有准备。
“无妨,她若是在,你叫她出来见我,也是使得的。誉儿,我还是那句话,她若是肯说出你母亲死的前一晚上阳关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我心里,她就也还是个好孩子。”
“你也大了,她那样的身份,给你做个妾室,也算是相配。”
定国公夫人了把椅子坐下,虽瞧不上孟琼,但做个妾室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
李昶从一开始就知道定国公夫人不喜欢孟琼,也知道她不是个善茬。
但是,说出让孟琼做个妾室这样的话,实打实是他不曾想到的。
“姨母,一则我不需要妾室,二则,如今我与她,已经没有什么瓜葛。姨母莫要多想了,倘若是为了孟琼千里迢迢来这一趟,那她属实是不配。”
周誉不紧不慢地给定国公夫人斟了杯茶,在提到孟琼时,神色确实没有半分的异常。
定国公夫人仔细打量着周誉,过了半晌才满意地抚了抚自家外甥的手。
“这就对了。”
“簟秋你嫡亲的表妹,知根知底要比那只知道打打杀杀的野丫头强得多。你不要为了些没心没肺的人,白白糟蹋了自家人的一片心。”
定国公夫人说话也不避讳着李昶,而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千年的老狐狸修成了精。
纵然这老狐狸不是孟琼的婆母,将来也得够孟琼喝一壶的。
李昶默默退了下去,想着去找孟琼,先告知她定国夫人来了的消息,可出门转头一看,人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