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地一声,马鞭重重地抽在奴隶的背上。
身形佝偻穿着粗布麻衣的老人肩膀上扣着粗糙的绳索,他的身后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孱弱少年,面黄肌瘦,眼底发青,明显是过度饥饿所致。
“你们背着的是行军的粮草!磨蹭!”
“当年火烧王爷后仓的时候不是厉害么?怎么如今在这儿走两圈就不行了?”
又是狠狠的一鞭子。
老人因为体力不支摔倒在地,士兵本想再动手,瘦弱的少年却猛地弹跳了起来,他的眼底隐隐有戾色,受不了父亲被折辱一记窝心脚踹在了士兵的胸口。
反抗,是奴隶的禁忌。
一时之间,老人和少年身边又多了七八个兵士。
天还未及破晓。
孟琼歪在贵妃椅前眯了一会儿后醒来,本想推开营帐去看看这琅琊军营如今是什么光景,可一到外面,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幕。
兵士的刀子几近直逼少年的心房。
老人跪地恳求着。
呼呼的寒风刮得她的脸生疼,同时也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二话没说,拎起刀子就跟这群兵士干起仗来。她不年轻了,手上的功夫也越发得精进。没两下就将人干翻了。
帐前寻营的就这么多个。
其余的都去守主帅了。
孟琼望着地上瘫倒一片的人,本能的想,如果周誉知道自己动了他的人,将如何?
可这个答案还未思索出。
少年就屈起手指,恶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是你?孟琼!带我们走出琅琊,不然我杀了你!”
孟琼眼底有无奈,她没看少年而是把目光搁在了颤颤巍巍的老人身上。
“左中丞,恨么?”
她低声问。
“臣,从不恨。 ”
“不恨悔就好,希望有一天,你敬重的孟相并不理会你的死活的时候,你也不恨。”
孟琼笑了笑,一边说着,一边轻松地掰开了少年搁在她的脖子上的手。
骨节发出“咯吱”的声响。
少年痛呼了一声,抬眼之际,却见孟琼已经从帐前解下了两匹骏马。她翻身上马,少年也不含糊,抱了自家父亲便扔在了其中一匹上。
马蹄声在周遭的雪山回荡着。
孟琼熟悉这儿的地势,将两人带到了山脚前的一座密林那儿,她曾为了躲避孟获的暗卫在那里待过,告知他们密林走到头便是柳城,再一路向南便是汴京,人,她也就只能送到这儿了。
昔日风光霁月的左中丞弯着腰谦卑地对她道了声谢。
少年策马,却恼意不减。
父子两人一个说的是,“孟琼,我是这辈子不会放过你的!”
另一个说的却是,“孟千金,孟相是个忠臣。”
不管哪一句,孟琼都觉得有些许刺耳。她早早地知道自己出了孟家门楣也逃不过孟府的束缚。
当她选择对周誉闭口不谈当初两江之水倒灌上阳关的那一晚,她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的时候,她就某一个层面,其实已经与他们站在了一起。
官声。
大局。
无论如何不能被捅破之人。
平民如蝼蚁,她厌恶极了父兄冠冕堂皇的话语,可她不承认,最后的最后,她用缄默往上阳关三万枉死的灾民尸骨上扎了最后的一刀。
因果报应。
这天谴迟早有一日得落在她头上。
孟琼没再听他们说,而是勒紧马的缰绳掉了头。他们走进密林里是畅快了,可迎接她的却是踏马而来的几十士兵。
血灵芝在玉簟秋的手上。
她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本想下马投降,乖乖被绑,却不料半路杀出一人,是个穿蓝袍的青年,幻影如风,轻轻松松就将这些人的穴给点了。
孟琼有些恼,没等青年跟她开口说话,她一脚就踹在了他的腰上。
“小缘,早说过,踹男人是不能踹腰的!”
青年舔舔了唇,咬牙开口。
孟琼不理他,只是抬脚又欲踹。
方君寒往后躲了躲,不开玩笑了:“小缘,跟我回南陈吧,陆九水给你的责罚我替你受,我们解散梁阁,我又做成了一桩三万金的生意,我们去开个客栈,做无忧无虑的快活神仙。”
他的眸子黑亮,满是认真。
一边说着,还一边执起了孟琼的手。
孟琼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把手收了回来。“做什么痴情样子,你在外面那多花草债还完了,来祸祸我了?”
“我不要。”
她果断拒绝他,趁着他低头正思索如何解释的时候直言道:“回梁阁去吧,我把这里的事儿处理好就来,梁阁不会解散,你要散伙你自己散。”
方君寒低头,过了片刻大概是想明白这丫头存的什么心了,又跟了上去。
“我点了那么多人的穴,你以为周誉会放过你?”
“当然不会。”
“对啊,而且你还害他不能找到当年上阳关的真相,他说过要把你千刀万剐的!”
“那就剐。”
她这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方君寒,方君寒向前两步,直接就拽住了孟琼。
“他要你死你也不在乎你这次来就是为了他对不对?”
他的眼底隐隐有火喷出来,一贯的好脾气也不由得被她逼得低吼了一声。
孟琼不喜欢他对她吼,怔了怔。
刚欲开口,不远处就有马蹄声传了过来,两个逃奴是不值得将领兴师动众追出来的,尤其是前来寻人的是魏王最得力的副将王洛之。
他的身后还领着上百兵士,明摆着就是冲她来的。
“还不走?”方君寒住了手,冷冷地看着面前的阵仗。
孟琼眸子沉静,微微拂去了袖上的雪,“我前二十年遇事便逃,逃孟家,逃皇城,逃上阳关,这次,我不想再逃了。”
方君寒恨铁不成钢,他咬了咬牙,手上的刀剑微微垂下,本想故技重施给那群兵士点穴,孟琼已经徐步走到了王洛之的面前。
王洛之身着黄金铠甲,翻身下马,左手拿着锋利的□□,恭恭敬敬地对孟琼做了辑。
“将军,这只是个柔弱女子,您怎么……”
有侍从阻拦。
王洛之回头,不动声色地冷冷说了一声住口,转过头又看着孟琼,仍旧是一副为人属下的姿态。
“孟小阁主,魏王不想见您。”
预料之中的局面……
孟琼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百般的思绪涌上心头,她强压住心头的那股子难过,低声道:“那如若我硬要见他呢?”
“魏王早猜到您这么说,他说您来是郡主的想法但不是他的,他要末将带您出琅琊地界,还说养白眼狼这种事情一辈子做一次就够了,第二次的代价您和他承受不来。”
王洛之沉声,眼底却隐隐有奉劝的意味:“莫回去了,孟姑娘。”
“那如若我偏不走呢?”
“那魏王说了,您先去他的账外守一夜。”王洛之答。
孟琼点点头,唇角带了点薄笑,没再出声,而是跟着他翻身上了马。
王洛之没阻拦,手握缰绳,护着她往前走,方君寒站在队伍的后面,握住刀剑的手生生攥出了血来。
“小缘,你清醒一点,他早不要你了,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记得当初那家伙当初在上阳关射你的那一箭了?”
青年的声音一字一句在猎猎风中回荡着。
却久久没有得到回答。
王洛之捏着缰绳,怀里是姑娘长发的香气,孟琼没回答,但他却是将方君寒的质问听了进去。
“当年魏王做的也是有些过,但他同福惠皇后是真的母子情深。您也知道,他前半生无所依凭,过得艰难,唯一就那么一个亲人,还被皇帝害死在上阳关了。魏王是有野心,可野心之上,他讨的不过是一个公道,您明明是唯一能给他这个公道的人,却不肯开口。”
王洛之叹了口气,徐徐劝她。
那一年在上阳关的场面还依稀在他眼前回放着,魏王的疲惫,眼前姑娘满身的血。
少年时候的痛苦是真的,可快乐也是真的。
孟琼不说话了,只是摇摇头。
王洛之也不说话了,圈着她往前踏马疾行,主帅的阵营在她所住营帐的百米处,王洛之将她放了下来,孟琼刚想进去,他拦住了她:“魏王说了,守一夜,孟姑娘。”
他低声提醒,似是不忍。
孟琼微微一怔,这才想起周誉的那个要求,她也不想为难王洛之,便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边。
而这一等,便是从白日等到了太阳落山。
等到她站得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不远处才抬来了一顶软轿。
随从堪堪将软轿停下,一只雪白的玉足便从内伸出,有嬷嬷在旁边侯着,里面出来的女人着一身轻薄可见肌肤的纱衣,红唇带笑,肤白如雪,怀里抱着一把白玉琵琶。
手指轻拨着,泠泠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