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昌氏“哦”了一声,表示自己也对此事有所耳闻,不过她孤疑地看了一眼陆雪殊,“陆公子倒是胆子大。”
比起应止玥这种完全的灵魂状态,陆雪殊本质上还可以算作是人,只是用了特殊法子困在“人鬼交界点”,自然比纯种的“鬼物”更经不得吓。
陆雪殊本来沉默地落后她们半步,听到她的话,微抬半个头看向应止玥,这才含笑回答:“我不是这位友人。”
他声如浸玉,清澈明晰,绿柏正中央的一汪春雨。
但于昌氏无心欣赏,她目瞪口呆:“你、你们……”
这是什么奇葩情侣啊,他是完全不管应止玥到处鬼混吗?
——这么说起来,应止玥倒确实是一个鬼。
应止玥眉眼潆雾,一派弱不禁风的病美人样子,于昌氏委实想象不到她私底下的作风竟然这么彪悍。
应止玥也不纠正当时身边的“友人”是个脸都没了的半皮鬼,接着道:“不过在两个商人咽气之前,我好奇凑上去看了一眼,却在他们瞳间看到了一个灰色的影子。这影子还盯着我瞧……回来还做了好几场噩梦。”
说完,她就认真地看向于昌氏,一副不知所措的求知模样。
应止玥完全没说谎,她确实见到了商人眼中的灰色人影,也做了好几次噩梦,不过就是这两事没什么因果关系而已。
然而,比起深夜和友人一起去逛个酒馆,显然在人死之前还凑上去这件事更加离谱。但于昌氏做鬼做得久,这回就没有刚才那么惊讶,对着应止玥的视线,从善如流道:“应小姐倒是问得巧了。妾别的不一定知情,对这事倒略知一二。你怕是看到了‘魍魉’,这是种苗人用蛊术炼出来的虫子,封印在人的体内。它们通常会缩在阴暗的地方,吞食人类的精气,甚至使人神志不清,失去理智彻底抓狂,最终也会导致死亡。”
应止玥有点吃惊:“那我……”
猜到了应止玥想问什么,于昌氏安慰道:“别怕,虽然应小姐见到了这魍魉,但既然这商人濒死,封印就破裂了,这蛊虫也活不了几天。你只是因着和它打了个照面,最近才会疲倦虚弱,神思不属,甚至产生幻觉。让连枝也给你带几个猪蹄子,好好休息,多养养就好了。”
此时,三人已经转过回廊,来到一间朴素的房间前。
宽大的榉树阴影隐约罩住了朱色的门扇,只有眼睛凑上去,才会发现这门扇并不是看上去那么干净的。
浓重的赤色下,是斑斑的几道白色痕迹,深可见骨。
痕迹不多,只在人膝盖以下的位置有,就好像是什么人不能站起来,只能在地上拼命地爬行,最后力竭时挣扎地伸出手来,抓住救命稻草般用指尖挠下死前的痛苦回忆。
这正是关押朱朱的房间。
离得近了,原本发闷的声响变得更为清晰,铁质的器物撞在地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咚咚”声。
应止玥之前在山上清修的时候,曾见过僧人拿东西困住野兽,它狂躁地蹬地的时候,爪子划过笼子的声音与之相类。
不过野兽会发出愤怒的长吟咆哮,然而此刻,除了越发频繁的铁链撞击声,什么都听不到。房间内的气氛极为紧张,好像有一股极大的力量在内部肆虐。
应止玥神色微动,停住了脚步。
尽管应止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拴在她腰际的雪白五刑玉,突然发起烫来。
此时的于昌氏的注意力全放在这扇门板上,没留意应止玥的行为,她有点犹豫地皱起眉头,接着一鼓作气推开门,提示他们道:“这个木偶有邪性,你们须得小心对待。”
门一打开,守在门边的连枝就跌跌撞撞跑出来,要不是陆雪殊扶了应止玥一把,连枝差点没撞翻她。
连枝小脸吓得煞白,因为紧张,发丝都被汗水紧紧地黏在脸颊上:“朱朱……”
——朱朱怎么了?
不过也不需要问了,屋内的中央正是被铁链锁住的朱朱。
偶人精致的红色衣裙被铁链勾得破烂,嘴唇紧闭,长而柔顺的黑发和地上的土沙混在一起,杂乱肮脏。可即便这样,她的腿也依旧在不住地挣扎,露出来的手臂和脚腕上全都是冰冷的铁链磨出的痕迹。
然而因为朱朱是偶人,偶人是不会流血的,所以划破的皮肤肿胀着泛出白色,然而除了红似朱砂的衣裙外,她的身上看不到一点颜色。
察觉到人来了,朱朱的动作也不曾停,只是目光呆滞地扫过来一圈,接着就继续神情木讷地在铁链中挣扎着,摩擦出刺耳的”哗哗“声。
于昌氏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伸手掐了个诀,朱朱蹬腿的动作一滞,接着眼睛缓缓闭上,终于陷入了沉睡中。
于昌氏看向连枝,疲惫地揉揉额头:“我之前是怎么和你说的?朱朱不是普通的木偶,她很危险,只要有机会就会杀掉你,断送你转世的机会,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呢?”
连枝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昨天应止玥昏迷的事情吓了连枝一大跳,后半夜一直守着应止玥,生怕她出现什么差错。
但是连枝也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忘性也大,今天早上一醒来,看应止玥去拜访于昌氏,她觉得无聊,鬼使神差地又来找朱朱了。
不知道为什么,连枝对朱朱的事情很感兴趣,即使于昌氏说朱朱是个坏蛋,她也还是想挖尽心思接近她。
连枝准备了很多有意思的小东西,可是朱朱却不冷不热的,也不理她,也不说话,直愣愣地做一个标准的偶人。
但是连枝不甘心,最后从荷包里翻出来于昌氏送给自己的糖葫芦,山楂果子圆润饱满,上面裹着亮晶晶的糖酥,红艳艳的,看着就诱惑人。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连枝把糖山楂递了过去后,朱朱却突然发疯了,差点没咬破连枝的手,糖山楂也骨碌碌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连枝被吓得够呛,半天说不出话来,于昌氏看她这样子也不好强逼,便拖过来一把椅子坐下,露出伤神的样子,对应止玥和陆雪殊解释说:“不瞒你们说,妾虽是几年前就过世了,可因着对亲人不舍,又在这夫君建的宅子里觍颜留了几年。”
于昌氏过世后,于绝嗣又陆陆续续娶了好几个继室入门,然而这些继室也都因为各种意外去世,因为还没有给于家生下儿女,不能入祖坟,因此变成了孤魂野鬼。好在有于昌氏收留她们,给了她们一个容身之所。
于昌氏叹息道:“朱朱也是后入门的妹妹,但是她背叛了我们于家,你们也看到了,她还总想着谋害人,所以妾才用铁链将她囚禁在这里。但是,妾一直都相信她只是被什么邪恶的力量控制了,所以妾一直在努力地帮助她。”
趁着于昌氏去检查朱朱,陆雪殊低声说道: “大人,我们今天还走吗?”
房间里散发着枯枝腐败的发酵怪味,连同着铁链磨损后的锈蚀腥臭,混在一起能逼得人发疯。
本来,应止玥是不习惯和人离得很近的,可陆雪殊身上有种池雨裹塘的宁静气息,衣袖上沾染的是冰凉的水汽,清而干净。
像是小姝。
于是应止玥临时改掉了从前的习惯,还不动声色地往陆雪殊身后躲了躲。
陆雪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