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被玫一枪爆头的男人,是约翰的哥哥,叫派克。
“是派克发现姐姐倒在路边的。”茱莉解释道,“我撞见他把你拖进了仓库里……我不放心,就跟过来了。”
于是便有了玫醒来的那一幕。
玫扫了一眼茱莉肿起的脸颊:“他经常打你?”
——约翰也不管?
茱莉小声回答道:“大家都经常打我。”
起早床了要被约翰打,起晚床了要被公公打,起床之后还要被派克打。
玫:“婆婆是例外?”
茱莉:“婆婆也是‘买来的’,她倒是不会打我……”
在茱莉挨打时,婆婆按着她;在茱莉喂猪时,婆婆盯着她。
防止她反抗,防止她逃跑。
婆婆苦口婆心地劝道:“——唉,等你怀上儿子,是自家人了,就不会被打了。”
“你这肚子啊,快点争气哟!”
玫轻嗤一声。
“……姐姐,”眼下派克还血淋淋地躺在地上,茱莉脸色煞白,不知所措,“这要是被人发现了,派克死在了仓库里,我……”
派克死了,作为“外人”,茱莉的嫌疑是最大的。
——她会被约翰打死的!
茱莉心惊胆战地想起,村里有些“不老实的外地媳妇”,被活生生地砍去手脚,终年只能躺在床上,屎尿都无法自理,大肚子、生小孩、大肚子、生小孩……
茱莉手脚冰凉,嘴唇发颤:
……她、她也会是这个下场吗?
就在此时,仓库大门,发出了一声尖叫!
有人来了!!
尖锐的汽啸声响起,黄铜色的仓库铁门,其动力阀喷吐出一团浓云滚雾。
锈蚀的齿轮缓慢地转动,老旧的链条尖叫着撕扯,锈迹斑斑的门体被蒸汽驱动着在活动轨上运转,仓库大门在白色水烟中逐渐向外打开。
茱莉猛地哆嗦了一下:
来人是婆婆的好姐妹,隔壁邻居玛莲姑母。婆婆要是有农活要忙,就由这玛莲姑母盯着茱莉。
玛莲姑母没见着茱莉,便骂骂咧咧地进仓库来抓人:
“——你这头好吃懒做的母驴,跑来仓库里偷闲是吧?!”
仓库里凌乱地摆放着各式的齿轮、轴承、活塞,废弃的螺旋桨和搁置的锅炉一直堆到天花板上。
这些东西大大阻挡了玛莲姑母的视线,浓重刺鼻的煤油味又完美地覆盖了血腥气。
是以,玛莲姑母没发现任何不妥,只瞧见了面无血色的茱莉。
“哟,看看这是谁啊……”
虎背熊腰的妇人冷笑一声,一只手拽起了茱莉的耳朵:
“你又在勾引派克?”
茱莉下意识地否认:“不,不是的……”
玛莲姑母伸出长长的指甲,用力地掐了茱莉胳膊一记:
“还敢嘴硬!”
茱莉疼得眼泪直冒,玛莲姑母颇有成就感,她治不了自家男人,还治不了一个外地小丫头吗?
——今天就要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我都看见了。”玛莲姑母冷笑一声,眼角眉梢都是兴奋,嘴上也越发不干净起来,“那派克进去仓库后,根本没出来过!哼哼哼,你这丫头小小年纪,人倒是浪得很,一个约翰还喂不饱你……”
茱莉一言不发地垂着脑袋。
玛莲姑母见她不搭腔,怪没意思的,愈发不满地道:“嘁,你在城里读过书又怎么样?勾得到男人又怎么样?”
“假正经,假清高!”
“——你肚子又不争气,被谁搞都是这么平!”
茱莉猛地抬起头来:“——”
“哟哟哟,你还敢瞪我啊?”玛莲姑母双手叉腰,神色得意极了,“咒你生不出儿子,你就生气啦?你有本事生呀,跟我急有什么用?要知道,我当年生儿子可是一个接着一个,全家人都把我当宝一样供着!”
茱莉的声音虚弱又平静:“我改变主意了。”
啊?
这是在说什么?
玛莲姑母莫名其妙:“你说什么疯话?”
“昨天晚上,我看见了。”
茱莉看着玛莲姑母的脸,眼神怜悯又寒冷,“你弟弟已经四十多岁了,你还得偷偷给你弟弟贴补家用;你老公发现你‘吃里扒外’,当着全家人的面扇你耳光。”
玛莲姑母生下的三个儿子,嬉皮笑脸地站一旁看着,竟然没一个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也是可怜人。
玛莲姑母被戳中了痛处,暴跳如雷,脏话飚飞。
但是——
“伥鬼可悲,但也可恶,我何必要做这个圣母,非得同情你不可呢?”
茱莉冷冷地看着她:
“姐姐,我不拦你了。”
玛莲姑母怒极反笑,扬手就要扇茱莉耳光:“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我这就告诉你婆婆,让你公公好好教教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哐——!!
玫自锅炉后闪身抢出,红发飞扬,笑容疯狂。她反手握住了剑铳前端,“尖叫死神”沉重的铳托,猛地抽在了玛莲姑母的脸上!
“你不妨也学一学,”玫嬉皮笑脸地学着玛莲姑妈的语气,“怎么跟小辈说话?”
玫直接抽飞了她两颗大门牙!
玛莲姑母唾沫横飞的大嘴,鲜血直流,哆嗦不已,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这、这、这个恶婆娘是谁?
一个女人而已,怎么敢打她??
玛莲姑母又惊又怒:
我、我可是生过三个儿子的!
你竟然敢打我?!
“来,”玫表情愉悦,脚步轻快,绕着玛莲姑母转了一圈,“让我看看……”
玫的眼睛像是接触不良的老式电视,碧磷磷的绿色陡地跳闪了一下。
这是因为她的思维信号,在访问这个位面的世界线。
世界线:“玛莲在丈夫的授意下,分别给自己的儿子‘买’了一个妻子。但因为这三个女孩,都不如茱莉漂亮,因此玛莲怀恨在心,事事都要找茱莉的麻烦。”
玫挑起一边眉毛:“又是‘买’的?”
世界线:“希朗郡重男轻女,女婴多半被丢弃。久而久之,希朗郡男多女少,需要‘买’、‘捡’、‘抢’外地的年轻妇女……”
玫被逗乐了:
人渣是吧?
——好巧啊,我也是!!
玫从口袋里拿出一套扑克牌,修长的五指灵活地上下翻飞,单手便洗好了一整副纸牌。
这手法太过惊艳华丽,茱莉不由得看呆了。
玫手指熟练地一捻,扑克牌排成了扇形:
“——来,抽一张。”
这是要干什么?
茱莉疑惑地看了玫一眼,玫嬉皮笑脸地望了回去。这个疯婆娘的笑容越是甜美,茱莉越是背后发凉:
……神经病的事,正常人还是少管为好。
茱莉依言抽走了一张扑克牌:“红、红桃7。”
玫笑嘻嘻地扬手一甩手中剑铳,“尖叫死神”发出一声冷肃的啸响,像是地狱的鬼怪发出恐怖的低吼!
“我的刀法很好的。”玫脸上浮起了诡异的红晕,笑容病态又甜美,“七份一定非常均匀……”
肉块过磅的话,是一样重的哦!
疯子!
这女的……是疯子——是疯子!!
玛莲姑妈倒也不聋,面若金纸,抖如糠筛,尖叫着向外蹿去!
晚了!
玫的笑容又兴奋又疯狂,红发飞舞,利剑长吟,这一刻她与死亡并肩!
“尖叫死神”在极高速的挥舞之下,震颤出犹如恶鬼扑杀般的森罗厉啸!
仓库内猝然亮起了数道明灿的剑光——
七份。
平均切割,不多不少。
如果有人把七份玛莲姑母,放在秤上过磅的话,一定会发现她们是一样重的。
红、红、红。
飞溅的血雨打湿了茱莉的刘海、睫毛、鬓角,滴滴答答地落了她满身的大红。
茱莉怔怔地出神:
这就是希郎郡最凶悍的玛莲姑母吗?
这就是能把家里儿媳吓得当场流产的玛莲姑母吗?
这就是整日骑在她茱莉头上耀武扬威的玛莲姑母吗?
——变成七份啦。
玫眼神淡凉地打量茱莉。
茱莉大概是捡婆婆的旧衣服穿,布料看起来廉价又艳俗,它们空荡荡地挂在女孩发育不良的身体上,像是披在一捆瘦柴火上的几张破帆布。
她今年才十八岁。
啊哈,玫神经质地在心里重复,十八岁。
茱莉本该有着大好的前途,她本该有着光明的未来,她本该在陆军皇家第二医学院继续深造——
而不是在这穷乡僻壤,给一家垃圾,“传宗接代”。
玫闭上眼睛。
她作为清理代码,做了多余的事情,出现了多余的情感。
她可是神经病、疯婆娘、乐子人,怎么可能会有同情心?
她只是……
玫只是……想起了一位,同样年轻的故人。
被血染红的白色裙子。
镜片破碎的圆框眼镜。
支离破碎的身体模组。
玫还记得自己不知所措,记得自己嚎啕大哭,记得自己跪在地上,拉扯着另一个人的衣角——
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哀求:
“教父,教父,求你救救莉莉安,我不要她死,我不要她死……”
“我的芯片换给她!我的手脚都换给她!我什么都愿意换给她!!教父,我要莉莉安,我要莉莉安呜呜呜呜呜呜……”
“你救救她……Daddy……”
玫睁开眼睛。
恍惚、痛苦、悲伤,这些凝重滞涩的情绪,在玫的脸上短暂地出现了一瞬间。
下一秒,她又是那个嬉皮笑脸的疯子,最冷血、最放肆、最疯狂,利剑睥睨,无懈可击。
玫看着茱莉,目光飘忽,像是穿过了遥远的岁月,落在了另一个女孩的脸上:
“跑吧。”
茱莉莫名其妙:“……诶?”
“你不是想回家么?”
玫轻声道,“跑吧,莉莉。”
“——我,为你开路。”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位面设定于“蒸汽朋克”(Steampunk)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