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大房住在定国公府东面,磐园则在西面。
如今宾客都往磐园中的筵席处去了,怕去得太晚惹人注意又失了礼数,陆嘉沅不自觉走得快了些。
穿过小径和重重月门,眼见着就要到芫芷阁。
肩上的伤还没好全,她身子本就有些弱,此时已微喘起来。
见四下无人,她本想扶着月门休息片刻,手刚触及那被阳光晒得温热的墙面时,陆嘉泠倏地却出现在她眼前。
她一时打了个冷颤。
方才她还奇怪,一向喜欢刁难自己的陆嘉泠为何没为难她,现下想来,是不想在外人面前留下苛责堂妹的恶名。
何况,陆嘉泠这嫉恨来得莫名其妙。
她实在不知今日又怎的触到了这位四堂姐的霉头。
“哟,六妹妹这是往哪里赶?”陆嘉泠微微扬起头,在陆嘉沅这个大房养女面前摆起了架子。
陆嘉沅只在心里笑笑,这么些年来,三房的人没少明里暗里地给她使过绊子。
“阿沅风寒刚好,正准备回房里添件衣裳,便不再此处耽搁四姐姐了。”她朝着陆嘉泠行了个礼,侧过身子往月门下走。
却在与陆嘉泠擦肩而过时,被她紧紧握住肩膀。
陆嘉泠此刻握住的正是她左肩头的伤处。
她受伤时已入了夏,且伤口不算浅,又要瞒着时常来瞧她的白氏,银翘只能避着府中的下人给她换药。
一来二去,伤口还发了一次炎症,好在陆洵找来的那位女大夫想了各种办法给她治伤,这才消了炎症、退了高热。
如今又过了许多天,伤口才又重新结好痂,长出点新肉来。
陆嘉泠力道不轻,倒是叫她觉得有些疼。
她的脸霎时苍白了两分,可她不能叫陆嘉泠瞧出自己的异样。
她默默忍着,陆嘉泠却先嗤了声,“你不过是个被大伯父和大伯母捡到我们陆家的野种,怎么敢在这样的日子里抢我的风头?我不是已经警告过你了吗?”
见陆嘉泠还未发觉她肩上有伤,她霎时松了口气。
玉簪料想自家姑娘肯定会吃了四姑娘的亏,正准备溜出月门去搬救兵,却被陆嘉泠贴身丫鬟巧云眼尖地瞅见了。
那丫鬟气势汹汹地将她拦了下来,使劲扯住她。
陆嘉泠见状,脸上的嘲讽又多了几分,“你身边这小丫鬟,和你一般不知数,准备去搬谁人来给你撑腰?大伯母此刻肯定在宴上待客,大伯父不好插手我们小辈的事儿。预备去找二哥哥救你?”
她顿了顿,将陆嘉沅扯得后退了两步,望着她那双好看的杏眼,一字一顿地说:“你别忘了,二哥哥先前便说过,他没有你这个妹妹……”
两年前,陆洵说了那句话没半天,整个陆家便全知道了。
陆嘉泠本就瞧她不顺眼,后来更是借着这话屡屡寻她麻烦。
如今再提这事,是想提醒她,于陆家人而言,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
这么些年来,她知白氏是真心待自己,也瞧见了当初他们夫妇二人为收养自己与府中上下闹的矛盾。
是以她时时忍着三房的处处刁难,也时时孝顺着老夫人。
可她这般退让,还是没能换来别人的怜悯和看重。
她没再忍,只将陆嘉泠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掰开。
“四姐姐出来这么久,三婶看不见,怕是又要着急了。姐姐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与阿沅再多做纠缠了吧。”
见一向乖顺忍耐的小白兔如今像是起了刺头般,陆嘉泠满眼的不置信,愣怔了片刻,而后恼怒。
她又扯住陆嘉沅的肩膀,将她拉到自己跟前,扬手便要打她。
“六妹妹,正巧你在此处……”
她的巴掌就要落在陆嘉沅白嫩的脸颊上,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是江然。
陆嘉泠心虚地收起抬起的手,借着推了推陆嘉沅的肩膀。
她终是察觉到,薄薄的两层衣裳下边,自己这位六妹妹肩头的肌肤上,有一块圆圆的的突起。
来不及多想,她小声在陆嘉沅耳边说了句:“别在然哥哥跟前胡说,否则我叫你好看。”
待那颀长挺拔的身影走近了些,陆嘉泠霎时换了一副脸色,往他那边走了两步,笑盈盈道:“然哥哥,你为何会在此处?”
江然的目光略过她落在了陆嘉沅身上,他已在此处许久。
他家中的弟弟妹妹们也时常闹矛盾,方才不出来,不过是怕两个姑娘家难堪。
他自幼习武,六识过人,已将二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他没想到,陆嘉泠竟然敢动手打她。
“方才六妹妹落了件东西,如今府中人都在宴席处忙着,我便到此,想着能遇上六妹妹亲手交还,就再好不过了。”
他说着,从袖兜里掏出个精美的密合色的荷包来,瞅着正和陆嘉沅身上那件半臂十分搭配。
可陆嘉沅瞧那荷包压根儿不眼熟。
抬眼望了下江然,她愣怔着从他手里将那荷包接过去。
她怎会不知,这江家公子是替自己解围,况兴许明年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成婚了……
“许是方才走得太快了些,竟未曾发觉,谢过江公子。”她不擅说谎,脸沾上了些赧色。
江然自是瞧出了她此刻是因着撒谎心虚才脸红,只觉煞是有趣,嘴边也噙起浅浅的笑。
两人之间的小表情,落在陆嘉泠眼里,成了柔情蜜意。
她忍下心中怨怼,笑盈盈地又说了句:“六妹妹说她要去添衣裳,然哥哥我们先往宴上去吧。”
江然瞧着并不想顺着她,声音如同方才般温和有礼,听不出意图,“四妹妹方才作何与六妹妹在月门下边站着?”
陆嘉泠只强自镇定,走回陆嘉沅身侧,“我不过是担心六妹妹的身子……”
“一直听阿洵说,你待府中姊妹甚好,果然如此,六妹妹既要添衣裳便去吧。”
“那我便先去宴上,然哥哥要一同走吗?”陆嘉泠又犹豫着问了句。
“我方才是同你二哥哥一块儿来的,自是要等他一起,四妹妹先去吧。”
他的话音依旧温和,可目光依旧望向别处。
得他解围,陆嘉沅向他福福身子,转头穿过月门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她走后,江然向陆嘉泠行了个揖礼,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洵不知回来了多久,站在另一处月门后的绿竹旁候着,江然未曾料到。
不知他这个做哥哥的,知不知道阿沅被那四堂妹欺负的事。
他欲言又止。
毕竟这是陆家的家事,他一个外男不好在姊妹俩的兄长面前乱嚼舌根儿。
听见江然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还站在原处的陆嘉泠才使劲儿跺了几下脚,“那个野种到底使了什么妖法,怎的然哥哥心里眼里只有她,没有我!”
“姑娘说得是,六姑娘一副狐媚子的模样,哪里比得过姑娘!”她身旁站着的贴身丫鬟巧云,一副维护自家主子的模样。
可她话音刚落,陆嘉泠的巴掌也落在了她的脸上,“臭丫头,你是说我生的没有那个野种好看,本姑娘再如何,也是这国公府二房的嫡女,你竟拿我同她比。”
巧云霎时红了眼,却是不敢落泪,只捂着脸小声连连赔罪,“是奴婢嘴笨,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陆嘉泠复又狠狠地睨了她一眼,然后整理好衣装,往宴席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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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卧房,玉簪赶紧上前,想查看陆嘉沅肩头的伤口,却被她拦了下来。
“无妨,这么薄的衣衫,若是裂开了,定然已经出血了,赶紧寻件褙子给我披上吧,若是去的太晚,三房又要不迭不休。”
瞥见自家姑娘如今神色无异,知道她并没有逞强,玉簪只转身去衣橱里寻褙子,嘴里嘟囔着:“奴婢瞧着江公子是个好人,若日后姑娘嫁过去,他定会对姑娘好的。”
陆嘉沅这才想起方才从他手中接过的荷包来,拿在手上,隐约约还能闻见一股淡淡的药香,里边装着的好像是什么香粉。
却绝不是男子随身该带着的物件……
小丫头寻了件浅青色褙子过来,同陆嘉沅此刻那身百褶裙同色,正好能配上。
见自家姑娘未答话,玉簪又说了句:“夫人替姑娘挑的郎君,自然是最好的,奴婢瞅着,四姑娘怕是对江小侯爷有意思呢。”
小丫头说完又凑过来小声说了句:“那荷包分明不是姑娘的,里面装着什么?”
她眼中全是好奇,陆嘉沅却未回答她,只将它又收进袖兜里。
男女之间的事陆嘉沅再是不知,可今日见着陆嘉泠对着江然的模样,也能猜出几分。
其实,陆嘉泠对江然的情意,并非无迹可寻。
自她与江然定下亲事后,她那四堂姐好像越发瞧她不顺眼了。
陆嘉沅想到,像陆嘉泠这样骄傲的姑娘,到了碧玉年华,还未定下亲事。除了被二叔二婶从前的旧事拖累,怕还是因为心里装了个放不下的人,还想设法周旋。
“今日这事,关乎四姐姐名声,千万不要往外说,知道了吗?”她望着替她整理着衣裙的银翘,小声地叮嘱着。
玉簪轻轻拍平她裙边的褶子,才又无奈道:“知道了姑娘,我这不是在您跟前才会说这样的话吗?咱们快走吧,再耽搁夫人该着急了。”
陆嘉沅点点头,转身往门外走。
路过垂花门时,她还摸了摸袖兜里的那个荷包,心里想着,待会儿定要寻个机会将这荷包给还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阿沅:荷包还你,否则哥哥见了会生气。
江然:……
大家猜猜荷包还回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