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牧起身迎她,“夫人,你们去何处逛了。”他接过婢女的手帕为连馥擦拭额间的细细汗珠。
连馥向俞牧介绍:“这是阿衡的表妹,沈归荑。”而后压低声音:“单是相貌,是不是和阿衡就很登对。”
俞牧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只得作罢。“嗯,确实。”
祝衡听闻下意识看向沈归荑,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沈归荑垂下眼,假意未听见。
要数韩清风的反应最大,一口酒呛住且喷洒出来。连馥连忙拿手帕挡脸,但还是难免沾了些酒水。她一边皱眉数落他,一边使唤下人为他拿来手帕。
韩清风与祝衡一样,也喊她阿姐。他与连馥虽无亲缘关系,但也是从小与连馥一同长大的。连馥虽只长二人三四岁,但一直拿捏着长姐的姿态。
沈归荑隔得远都被飞溅到,她没说什么,默默从长缨那儿接过手帕,擦拭着手。
连馥数落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个下人小跑过来,“俞大人,俞夫人,连大人唤我来请二位过去一趟。”
他口中的连大人便是连馥的令尊,连成伯。二人未问何事,与三人打了声招呼便随下人共同前往。
待二人走远了,他问祝衡:“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怎的阿姐将你们二人凑了一对,还有,她何时成你表妹了?”
先前韩清风听说祝衡带一远方表妹入城时,他本没当回事。这番一看,这事可够深究。
“你上回都还在同我说着掌柜极其可疑,才过去多久,怎的你们就要定亲了?”韩清风与祝衡低声说她时,像是心虚般看了沈归荑一眼,正好撞上那双清澈透亮的瞳孔。
他们所坐的是长桌,沈归荑与二人正正相对,祝衡二人低声细语,理应听不见,想到此处,韩清风便没那么心虚。
祝衡半晌开口:“不曾有的事。我与她,只是朋友。”其余的,他懒得解释,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
韩清风见他不愿多说,便不再追问,“我就说,怎么会有如此这么离谱的事。”
“也是,馥阿姐平时里就喜欢捕风捉影,还不给解释的机会。先前我单是与王大人家长女多说了几句话被阿姐误会,转眼还传得满城风雨。”韩清风深有体会,说时声音压得底,生怕被旁人听了去。
祝衡若有所思,双手抱在胸前,“你也觉得此事离谱?”
韩清风没想到他还停留在上一句话,反应半晌:“还不离谱吗,一个走江湖的捉鬼掌柜和杀敌万千万人仰仗的辅国大将军,单是这身份便千差万别。出身太差,不可,不可。”
“但,她生得着实比统城的女子都好看。甚至比我见过的任何女子都好看,倘若做妾,也不是不可。”韩清风陷入无限遐想。
祝衡自言自语般:“我娘也出身卑贱。”声音小到身旁的韩清风都未曾听见:“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
另一头的长缨借着给她倒茶的时候,俯身在她耳边道:“殿下,他们是觉得我们听不见?”
沈归荑拿起一块糕点尝了尝,“这王城的御厨做的糕点确实好吃。”掰了一块给长缨:“你尝尝。”
这才缓缓道:“嘴是他们的,我管不到。”她这耳力异于常人有时也是一种困扰,人家当面悄声讨论她,她还要装作不知道。
祝衡看着沈归荑,“算了,她是油纸伞铺的掌柜一事,你还是莫要和阿姐说。”
方才韩清风准备说时,他本觉得无所谓,这不是何见不得人的事,没有刻意隐瞒阿姐的必要。但韩清风方才一言确实让他意识到,连馥确实没心眼,容易被人套话。
统城本就是权贵聚集之地,沈归荑现在已然成了这漩涡中心,若是众人知晓她是一个铺子掌柜,指不定如何诋毁她。
说完,他起身坐到沈归荑身旁。韩清风连忙跟着坐过去,生怕错过什么好戏。
“沈姑娘,今日梨园一游,可否有趣?”
沈归荑觉得这儿还是比日日守着铺子有意思,跋山涉水的煎熬也抛之脑后,莞尔一笑:“方才将军问过我了。”但她还是耐心回道:“梨花景色宜人,点心瓜果清甜,马球赛也十分精彩。如此看来,这一趟来对了。”
“那便好。”
二人这才说了两句,便有人走到他们这处来。来人笑靥如花,腮边两缕随发丝清风拂面,走过来时风姿摇曳,“祝哥哥,原来你在这儿,可让我好找。”
此人叫冯敏烟,是丞相冯崇之女。
祝衡瞥了眼来人,脸色又恢复到平日那般,冷淡,满是疏离。
那人不介意祝衡这般,示意韩清风挪开后,她坐到了祝衡一旁。韩清风挑眉,倒是没说什么,给她挪了位置。
祝衡不动声色往沈归荑的方向挪了挪。
而她来时,俞牧夫妻二人正好回到桌前,连馥与她说话,冯敏烟敷衍回话,连正眼都不看她一眼。
连馥强忍对她的厌烦,冯敏烟向来都是目中无人惯了。连馥不愿与她起争执,便不再说什么,也不管她。
冯敏烟眼里只有祝衡,盯着他便挪不开眼:“上次与祝哥哥一别,有八月有余了。眼下,终于盼到祝哥哥回来了。”
祝衡环抱双臂,不言语,而后慢悠悠拿起酒樽,当她不存在般。
冯敏烟已然习惯他这般,“方才祝哥哥在马上的样子,着实让人挪不开眼。听闻祝哥哥本不打算参加的,好在贺嘉公子摔了,不然这一年见不到将军马上风采,好生遗憾。”
祝衡的酒樽不经意重放,冯敏烟愣了一下,“冯姑娘这话让有心人听去,容易曲解为幸灾乐祸。”
冯敏烟连忙道:“祝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将军是知道我的,不是那般心肠歹毒之人。”她说时,双手拉住祝衡手臂。
祝衡抽开她的手,“我与你虽一起长大,但从不曾真正熟络,又怎知你是哪般人。”说时,不经意扫了沈归荑一眼。
她痴情于祝衡一事,全城知晓。祝衡曾冷言拒绝过她一事,连长幽州的百姓都有所耳闻。
沈归荑浅浅笑着,拿着酒樽小酌,任由他们。
连馥也不在意他们说些什么,只与沈归荑交谈。“阿钰,这可是好酒,名为长春露。有一阵松苓香。是西蜀进贡的,如若不是马球赛,咱们可喝不上这酒。”
沈归荑闻了闻,“确实很香。”
冯敏烟捕捉到祝衡的那一眼,将目光投向她。上下打量她,“这位是?”
连馥虽不想搭理她,但还是耐着性子道:“这位是阿衡的未婚妻,姓沈,你叫她沈姑娘便可。”
冯敏烟爱慕祝衡到了痴狂地步,从小便被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且目中无人,出了名的泼辣与野蛮。与李兰嫣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连馥说这话,显然是想让她吃瘪。
她的音调变得极高极细,“未婚妻,她怎配?祝哥哥的未婚妻应该是像我这般,门当户对,才子佳人。待我们成亲后还会鸾凤和鸣,白头到老。而非她这般,出生如此差劲,怎能与祝哥哥齐肩。”说时,她站起身用手指着沈归荑。
想必方才沈归荑与连馥与莫夫人一行人的话,被她听了去。
沈归荑抬眼望她,心中油然而生的烦躁,祝衡是何等艳丽花朵,如此招蜂引蝶?今日游园的好心情被一点点耗尽。
但她未忘记自己在人间的人设,遇事要装柔弱。
她瞥眉,泪眼婆娑的看着冯敏烟。“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如此羞辱我。”
冯敏烟冷哼一声,“实话实说,怎是羞辱。你自己亲口所言出身低贫,低贱的种地农户生出的女儿,怎敢做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不知你用何卑贱手段爬到祝哥哥身旁,但你莫要再痴心妄想想去。”
沈归荑演技极佳,泪水大颗大颗滚下,被她气得半晌说不出话,“你….侮辱我便算了,为何要侮辱我爹娘。”
冯敏烟见自己的话刺激到她,满是得意:“你若有自知之明,便早早滚回乡下去。”
“够了!”祝衡重重将酒樽磕在桌上,酒水洒了出来。
这次,他是真的发怒了,板着脸,“冯敏烟,你平日里蛮横无理便罢了,此番当着我的面欺负我的人,未免太过分。”
冯敏烟在意他的看法,但从未见过他发怒的样子:“她何时成了将军的人?再说了,我…我只是想让她清醒些。”她越说声音越小。
“不清醒的是你,冯敏烟。”祝衡对她一向头疼,她从小便爱缠着他,平日里娇蛮便罢了,不与她计较。
冯敏烟怔愣片刻,平时里他再冷言冷语,都不是像这般语气,毫不顾忌她的颜面。”祝哥哥,你为何要说如此伤人的话?“
“我与谁成亲,都不会是你。”
方才趾高气昂的冯敏烟此刻浑身颤抖,“为、为何。我一向爱慕你,你却为了这个低贱女人,贱人当着众人的面打我脸,你何时变得如此绝情了。”瞬时,她便泪眼婆娑。